大庄严论经卷第十四

马鸣菩萨造

后秦龟兹三藏鸠摩罗什译

(六八)

复次,佛出于世最是希有,虽是女人诸重结使犹得解脱。

我昔曾闻,佛之姨母瞿昙弥比丘尼,将入涅槃时,种种庄严欲令胜妙。尔时世尊四众围绕在大众中啑,时瞿昙弥比丘尼闻佛啑声,以其养佛爱子之故而作是言:「长寿世尊!」如是之声转转乃至梵天。佛告瞿昙弥言:「此非敬佛呪愿之法。」即说偈言:

「应当勤精进,  调伏于我心,
 勤修坚实法,  苦行于精进。
 见于声闻众,  悉皆共和合,
 敬礼于佛时,  应作如是愿。」

尔时瞿昙弥比丘尼作是念:「声闻众和合名为礼佛者,世尊犹不使声闻众和合,不欲见其有别离故;以是之故我不欲见佛入涅槃。曼佛世尊声闻之众未有堕落者,以是义故我应在前入于涅槃。」尔时尼僧伽蓝神,知瞿昙弥欲入涅槃,悲泣涕泪堕比丘尼衣上。时比丘尼观察此神,以何因缘泪堕在衣?观察是已知瞿昙弥欲入涅槃。时五百比丘尼,悉皆往诣瞿昙弥比丘尼所。时瞿昙弥语诸比丘尼言:「四大毒蛇箧难可久居,是故我今欲入涅槃。此神有柔软心,是故堕泪在汝衣上。」五百比丘尼言:「我等同时出家,莫舍我等先入涅槃。」即说偈言:

「我等共出家,  俱离无明闇,
 我等今共往,  涅槃安隐城。
 生死苦恼众,  处于有稠林,
 云何而独往,  趣于甘露迹?
 汝等于今者,  云何尽涅槃?
 汝若欲涅槃,  我亦共汝去。」

尔时瞿昙弥与五百比丘尼,从坐而起离于本处,即与住处神别:「我今于最后与屋别去。」天神言:「汝欲何去?」时比丘尼言:「我当诣彼不老不死无病无苦及爱憎处,亦无爱别离,我欲往至涅槃处。」时诸凡夫比丘尼即时发声:「呜呼怪哉!一刹那顷比丘尼僧坊皆悉空虚,譬如空中星流灭于四方,瞿昙弥比丘尼与五百比丘尼俱共往去,如恒伽河与五百河俱入大海。」尔时诸优婆夷顶礼瞿昙弥足:「愿当怜愍莫舍我等。」诸比丘尼安慰诸优婆夷言:「汝等今者非是忧时。」即说偈言:

「我等已知苦,  断集之系缚,
 以修八正道,  得证于灭谛,
 所作事已办,  汝等莫忧苦。
 曼佛众未阙,  牟尼法藏住,
 世尊在于世,  我当入涅槃。
 憍陈如比丘,  及与阿富等,
 如是无垢人,  未有堕落者,
 我欲入涅槃。  难陀罗睺罗,
 阿难三摩陀,  及与阿难陀,
 如是等在世,  我当入涅槃。
 牟尼得安隐,  比丘僧和合,
 坏于外道翅,  邪道亦退散,
 一最种未绝,  我今入涅槃,
 正是盛好时。  我心愿解脱,
 今以得满足,  汝等今何故,
 悲泣而堕泪?  击于欢喜鼓,
 其音未断绝,  我趣解脱坊,
 今正是其时。  汝等不应愁,
 汝等若念我,  应当勤护法,
 使法久住者,  即是念于我。
 是故应精勤,  当勤护正法。
 佛以怜愍故,  听女人出家,
 汝等宜护戒,  勿使人骂辱,
 乃至于后世,  莫使骂女人。」

尔时诸比丘尼安慰余比丘尼及诸优婆夷。时五百比丘尼,犹如行花树,往诣佛所,正郁多罗僧,顶礼佛足,长跪合掌,而说偈言:

「我今是佛母,  如来是我父,
 我从法流生,  我乳养色身,
 佛养我法身,  我乳于世尊,
 止渴须臾间,  佛以法乳我,
 经常无饥渴,  永断于恩爱。
 我今以略说,  我虽以乳养,
 报恩以极大,  愿使一切女,
 得子犹如佛,  罗摩与阿纯,
 婆须等诸母,  处于有海中,
 轮回无终始,  我意于子缘,
 得度生死海。  女人极贵者,
 名称人帝妇,  一切种智母,
 此名不可得,  我今已获得。
 意愿若大小,  然我悉满足,
 今者欲涅槃,  白佛使令知。
 足如莲花叶,  相轮尽炳着,
 愿为我心足,  最后以顶礼,
 最后之恭敬,  深信而顶礼,
 顶礼婆伽婆,  身如真金聚,
 愿开郁多罗,  现身使我见,
 善观如来身,  我今趣寂灭。」

尔时如来身具三十二相、八十种好,开郁多罗僧。时瞿昙弥已见佛身,顶礼佛足白言:「世尊!我入涅槃。」佛告瞿昙弥:「汝欲涅槃,我随汝意。众僧无减少,如月欲尽,渐渐没时无有遗余。弟子先去我最后往。如诸商人,商人在道,商主随后。」时五百比丘尼绕佛世尊,如绕须弥。既绕佛已在如来前立,瞻仰尊颜无有厌足,听闻法声亦复无厌。得满足已,获法味故,难陀、罗睺罗、阿难陀、三摩提拔陀,顶礼求忏谢,一切诸圣众,犹如不掉,寂静默然住。唯阿难、罗睺罗、三摩提拔陀,阿难结未尽,心慈顺故哀不能止,如无风树,合掌堕泪。尔时瞿昙弥白尊者言:「阿难尊者多闻见谛,云何今者犹如凡夫?如来常说一切恩爱皆有别离。」复白尊者言:「汝不为我请佛世尊!我今云何而得此法?」而说偈言:

「由汝请求故,  我等得出家,
 汝今实不空,  皆获实果报。
 一切外道师,  未曾得是处,
 女人之身中,  能获甘露迹,
 依佛善知识,  是故今获得。
 汝守佛法藏,  极当善护持,
 今日是最后,  得见于汝时,
 我今入涅槃,  乘道而往至。
 佛在众中啑,  时我唱老寿,
 佛说不敬礼,  此事如上说。
 佛亦拥护僧,  不欲令阙减,
 我亦不愿乐,  而入解脱处。
 无常大风至,  吹于声闻树,
 根拔而倒地。  无常金刚风,
 能散须弥山,  多陀阿伽日,
 则离无明闇。  曼佛在于世,
 妙胜道涅槃,  十力所说法,
 法明金显照,  坏破异道论,
 日光普满照,  佛德亦复然。
 今值是妙时,  是故欲舍身。」

尔时阿难闻是偈已,寻即收泪,复说偈言:

「汝今意志大,  我不复忧念。
 犹如深林中,  蕀刺多众苦,
 又如牸象走,  出林离苦恼,
 汝今亦如是,  走离诸世间。
 今可忧愁者,  憍慢及愚痴,
 诸恶结使火,  焚烧三有中。
 汝等先涅槃,  我疑佛世尊,
 犹如大火聚,  焰尽则火灭。」

尔时摩诃波阇波提比丘尼,合掌向佛瞻仰尊颜,以偈赞曰:

「南无归命佛,  如来大世尊,
 真实语谛语,  义语法语者。
 利益不虚语,  能真寂灭语,
 无我我语者,  过一切语者。
 圆满足眼者,  示导于将来,
 胜妙之道者,  又常能观察。
 诸法真实相,  作大照明者,
 能除诸黑闇,  能灭忿诤者。
 然法庭燎烛,  照于一切者,
 能与众灯明,  又与从明者。
 调御大丈夫,  归大解脱师,
 具足十力者,  具四无所畏。
 成就不退转,  说法又不虚,
 必定利益者,  一切诸众生。
 释中师子吼,  坚实于精进,
 胜妙精进者,  能具大悲体。
 世间之八法,  所不能污者。」
 释梵四天王,  摩醯首罗王,
 阎王婆楼那,  财富自在者,

如是胜人等,合掌共赞佛:「和合放舍美妙甚深,无畏众胜真实显发,能为示导种种说法,善解一切飞鸟音声,名称满虚空,从顶生忧钵遮那拔罗陀,如是等诸大王种姓相续中出者,如来如日月,为天人阿须罗之所供养,得七觉意除无明闇者,又有能建立三宝胜幢。如来面貌犹金山顶光明照曜,是上丈夫名为莲华,丈夫拘物头、丈夫分陀,能断贪欲瞋恚愚痴诸有结使,及以四缚。忧悲苦恼纵逸憍慢、斗诤忿怒自贡高等。如来世尊皆悉永断。欺伪博弈竞胜欺他,共相言讼忿恼别离,如外道师捲手祕法,诸恶结习悉断无余。倒憍慢幢建法胜幢,能转法轮,令泪乳血海皆悉乾竭,得禅定海深无崖限。能舍内外一切财物无所惜着,于怨亲中其心平等。佛身微妙如融金聚,舌相广长如莲华叶,无有垢秽清净鲜洁。其腹平满,其脐右旋,犹如香奁。圆光一寻犹如电明,亦如真金。被精进铠以定为护,以智慧箭能射毛百之一所射皆中,坏魔军众勇健无畏,人中大龙,人中真济。定如意足无量无边无色,宣示分别八正之道,断除爱欲瞋害之想,誓愿坚固志意安住终不轻躁,如优昙钵花甚难可值。如来功德过于大地,及以微尘百千万亿,以八正道洗除结使,济诸众生度生死河,到于彼岸能示方所。三十二相、八十种好以自庄严,犹如綵画。智金刚杵摧灭一切外道邪论,能示解脱涅槃妙方。得法自在不着世间,于诸入处及诸烦恼能说对治,得胜辩才善能分别一切诸法。耘除谄伪幻惑之事,布施、持戒、忍、进、定、慧皆到彼堓。阿私陀仙之所尊敬,名闻十方住最后身,既自觉了开悟众生,功德伏藏,功德须弥,功德大海,无量名称,无量辩才,知恩报恩。」赞佛已竟礼佛而退,将诸五百比丘尼入闲静处,舍于命寿半加趺坐。时优婆夷最后到比丘尼所,礼比丘尼足举声号哭,即说偈言:

「我等有诸过,  盛智听我悔,
 我等终不复,  更得相睹见。」

波阇波提比丘尼以离欲故心意勇悍,举手摩优婆夷而语之言:「汝等不应逐爱恋心,恩爱聚会必有离别。」即说偈言:

「佛说聚会者,  必当有离别,
 一切有为法,  悉皆是无常。
 无常火炽然,  烧灭于三有,
 爱我者极多,  我爱亦不少,
 我今皆能舍,  如此爱着等。
 生死黑闇处,  轮回嶮阻中,
 亲亲更相恋,  恶见于乖离,
 无常无悲愍,  破坏使别离。
 恩爱无别离,  不应求解脱,
 展转相亲爱,  相恋转善厚,
 毕竟必别离。  以是因缘故,
 智者求解脱,  都无所遗恋。」

尔时瞿昙弥种种因缘赞涅槃已,默然而住,辞佛世尊入于涅槃,实不违言欲称言作。诸比丘尼系念在前入于初禅,如是次第至灭尽定,逆顺观已现种种神足,即说偈言:

「身处于地上,  引手扪日月,
 变身使隐没,  踊出虚空中,
 一身为多身,  多身为一身,
 身放大光明,  能动于大地,
 入地如赴水,  入水如履地,
 身出大光明,  又复注大雨,
 如意神足故,  能现如斯事。」

余五百比丘尼亦现如斯诸大神变,为显如来佛法力故,悉皆现神踊身虚空,犹如颓云而作大雨,亦如庭燎在虚空中风吹四散,身上出水身下出火,身上出火身下出水,即说偈言:

「各出千火光,  围绕自庄严,
 身上出火光,  下注于大雨,
 虚空满诸华,  犹如瞻卜枝,
 众花积水上。  种种现变已,
 使诸檀越等,  发于欢喜心,
 如薪尽火灭,  入无余涅槃。」

尔时梵天王将诸梵众,释提桓因将六欲诸天,诸大天神及诸尊胜龙夜叉神来诣佛所,悉皆合掌白佛言:「世尊!如来以离爱结当顺世间,欲使我辈为作何等?是佛世尊最后所亲。」尔时如来随时所宜,各勅令作。佛告阿难:「唱语远近,为供养佛母者悉皆来集。」时尊者阿难举声悲号,而唱是言:「诸是佛弟子者不问远近,皆听我语应随佛教,悉来集聚听佛言教,彼之乳哺长养于我,最后之身今入涅槃如油尽灯灭。诸有信心知是弟子,供养佛母身速疾来集。人天之中无有女身,如是之者能乳养佛身,更无如是养生佛者,是故诸比丘应尽来集。」时四方远近诸比丘等,齎牛头栴檀从虚空中,如鴈鹄王,如日入照云遍于虚空,诸比丘尼满于虚空,其状亦尔。时四天王捧波阇波提床之四足,帝释梵天等亦捉五百比丘尼床,尔时诸床各竪幢幡,天曼陀罗花犹如花幕,覆诸尼上犹如禅窟,竪诸幢幡遍满大地,天缯幡盖亦满空中,色貌若千种,天雨诸花鬘,亦复雨末香,香烟如云,弥满虚空,天诸乐等其音充塞。佛随从后,舍利弗、目连、难陀、罗睺罗、阿那律、阿难等,梵王等诸天、阿修罗、紧那罗、摩睺罗伽、天龙夜叉围绕佛后。

尔时世尊如行金山,在波阇波提比丘尼床前,五百比丘尼床次波阇比丘尼后,一切大地庄严映饰未曾有,如波阇波提比丘尼所作庄严。瞿昙弥入涅槃时,佛世尊法主现在集诸圣众,舍利弗、目连等在佛涅槃时,佛身既无,舍利弗、目连等皆以尽无。由是之故其所庄严,无及波阇波提者。此床安置宽博之处,积诸香薪用以为[卄/积],以此五百比丘尼等尸以置于上,以种种牛头栴檀诸杂香等用覆尸上,复以众多香油以浇其上。尔时尊者阿难见诸比丘尼既然火已悲泣懊恼,而说偈言:

「如是次第者,  如来亦不久,
 将入于寂灭。  如火焚烧林,
 独一大树在,  火焰烧枝叶,
 势不得久住。  世间皆苦恼,
 演法满三界,  三界尊灭尽,
 无一念法者。  无量劫聚集,
 得是胜法蜜,  声闻蜂集食;
 佛入于涅槃,  谁当与法蜜?
 法尽灭不久,  形像塔寺尽,
 画像人尚无,  况有法服者?
 诸不离欲者,  涕泣极懊恼。
 离欲者观法,  耶旬烧已竟,
 收骨用起塔,  令众生供养。」

时有人疑,谁应起塔而修供养?尔时世尊欲断疑故,说三种人应起塔供养。何谓三种?佛、漏尽阿罗汉、转轮圣王,是名三种。

(六九)

复次,忆僧功德善能观察,乃舍身命犹发善心。

我昔曾闻,释迦牟尼为菩萨时,作六牙白象。时王夫人于象有怨,即募遣人指示象处语令取牙。时所遣人往至彼象所止之处,见六牙白象犹如伊罗拨象,离诸群辈与一牸象别住一处。即说偈言:

「莲花优钵罗,  清水满大池,
 如是之方所,  得见于龙象,
 拘陈白色花,  其状如乳雪,
 皆同于白色,  犹如大白山,
 有脚能行动。  彼之大象王,
 其色犹如月,  六牙从口出,
 照曜甚庄严,  如白莲花聚,
 近看彼象牙,  犹如白藕根。」

时彼猎师身被袈裟,掖挟弓箭,屏树徐步向彼象所。尔时牸象见彼猎师掖挟弓箭,语象王言:「彼脱相害。」象王问言:「彼挟弓箭为着何服?」牸象答言:「身着袈裟。」象王语言:「身被袈裟,何所怖畏?」即说偈言:

「如是之幢相,  不害于外物,
 内有慈悲心,  常救护一切,
 是故彼人所,  不应生怖畏。
 见者获安隐,  寂然得胜妙,
 如月有清凉,  终不变于热。」

尔时牸象闻是偈已更不惊疑。时彼猎师入稠林间伺候其便,即以毒箭射中象王。时彼牸象语象王言:「尔称袈裟必有慈悲,云何今者作如此事?」尔时象王,即说偈言:

「此是解脱服,  烦恼心所作,
 远离于慈悲,  悉非衣服过。
 如铜真金涂,  陶鍊始知杂,
 诳惑诸凡夫,  愚者谓为真。
 智者善分别,  知是金涂铜,
 恶心弓箭故,  是以伤害我。
 袈裟善寂服,  乃是恶心众,
 若善观察者,  袈裟恒善服。」

尔时牸象甚怀瞋忿,语象王言:「汝言大善!我不能忍,不随尔语。欲取彼人以解支节。」菩萨象王语牸象言:「不治结使心则如是,汝莫瞋恚作如是语,不应于彼生于忿怒。」即说偈言:

「如人鬼入心,  痴狂毁骂医,
 医师治于鬼,  不责病苦人。
 结使亦如鬼,  无明所覆故,
 能生贪瞋痴,  但当除烦恼,
 何须责彼人?  若我成菩提,
 名称遍三界,  谄伪诸结使,
 念定勤精进,  以灭于结使,
 以智锥鑱利,  断绝彼诸结,
 必当令乾竭,  烧灭使无余。
 我将来必当,  苦恼残灭之。」

菩萨象王说是偈时,牸象默然。时诸群象咸皆来集,菩萨象王作是思惟:「彼诸象等得无伤害于彼人乎?」作是念已,向猎师所语彼猎人:「向我腹下我覆护汝。彼诸象等脱加伤害,即遣诸象各皆使去。」语猎师言:「汝所须者今随汝取。」时彼猎师闻是语已作是思惟:「如我今者无有慈心,不如彼象。」涕泣啼哭。象王问言:「汝何故哭?」猎师答言:「逼恼故哭。」象王语言:「我恐诸象伤害汝故唤汝腹下,非我身体压于汝耶?」答言:「不也,非身压我。」又复语言:「非此牸象出于恶语触恼于汝,使汝哭耶?」答言:「亦无恶言来恼于我,乃以今有大慈悲道德之故。我以恶心毒箭害汝,汝乃以慈心恐畏诸象而见伤害覆我腹下。我以此事逼恼我心,畏故哭耳。」即说偈言:

「我今以毒箭,  伤害象王身,
 汝以慈道德,  而用伤我心。
 害心伤可愈,  今伤汝道德,
 愚心疮难复。  汝德如大海,
 谁说能使尽?  伤害汝命者,
 安慰慈覆护,  若说而言之,
 我形虽是人,  都无慈仁德,
 空有是尸骸,  有剧于畜兽,
 相貌如似人,  作恶剧畜生。
 汝虽受兽身,  道德人中上,
 形相虽非人,  道德乃是人。」

菩萨象王问猎师言:「汝速答我!汝以何事而来射我?」猎师答言:「为王所使,于汝身分少有所取,非我自心来伤害汝。」象王答言:「如有所须汝今疾取。」尔时象王即说偈言:

「汝欲有所须,  张手速受之,
 诸发菩萨心,  一切无悋惜,
 随汝所须者,  悉当舍与汝,
 须牙即与牙,  恣汝拔断取,
 我以济救故,  由此受是形,
 一切我皆舍,  所须随意取,
 我为利己者,  速能至涅槃,
 为诸众生故,  三有中受身,
 为诸种智故,  悲救以为因。」

猎师惭耻作如是言:「为王所使来取汝牙。」象王答言:「随汝意取勿生疑难。」猎师答言:「我实不能拔取汝牙。」即说偈言:

「汝慈心盈满,  我畏彼慈父,
 若拔汝牙者,  我手必堕落。」

尔时象王语猎师言:「汝若畏者当与汝拔。」作是语已以鼻绞牙,牙根极深久乃拔出,时彼象王血大流出,即说偈言:

「拔牙处血出,  从膊而流下,
 象王极福利,  其白如钵头,
 拘勿头花等,  积聚为大聚,
 时彼诸花聚,  白如象王身,
 又似大石山,  白雪覆其上,
 譬如高山顶,  赤朱流来下。」

尔时象王苦痛战掉,尚自安慰。时有一天,即说偈言:

「心当坚安住,  莫为愚痴闷,
 当观苦恼众,  云何可济拔?
 世界皆有死,  汝当为拯拔,
 当持坚牢志,  莫生忧恼心。」
 天人阿修罗,  乾闼婆夜叉,
 满于虚空中,  叹说未曾有。
 天神作是言:  「昔来极希有,
 能为难苦事。  拔牙极大苦,
 受痛于当今,  内心向菩提,
 求于最胜果,  终无退转意。」

复有天神语彼天言:「如此菩萨终无退转。」复说偈言:

「知子拔牙苦,  悲念于地狱。」

时彼象王既拔牙已,默然而住。尔时猎师作是思惟:「拔牙着地将无悔耶?而不施我?」象王知念安慰共语,即说偈言:

「牙如拘勿头,  亦似白藕根,
 六牙尽施汝,  诸牙中最上,
 施汝使安乐。  小待我责心,
 渐使苦痛息,  使我于汝所,
 得敬重信心。  假使汝意谓,
 我是极恶人,  杀盗淫欺汝,
 伪诈不善具。  听我答汝意,
 汝可作众恶,  害心弓利箭,
 我皆忘不忆,  唯忆敬袈裟,
 见之心敬信。  施者及受者,
 有净有不净,  我今是施主,
 悉具于清净,  待我料理心,
 使果报广大,  乃当施于汝。」

尔时象王语猎师言:「此袈裟者是离欲幢,由我尊重敬心视之。」以鼻擎牙授与猎师,即说偈言:

「我今真实语,  毒箭射我身,
 无有微恨心,  加恶报于汝。
 以是实语因,  速疾证菩提,
 度脱诸众生,  如是诸苦恼。」

说是偈已即便以牙施与猎师。以何因缘而引此喻?过去无量百千身中,常作如是难舍之施,本作誓愿欲成愿果,欲使诸有众生所受苦恼使得本道,欲使人解,自守清净心生信敬,是故引此方喻。

(七〇)

复次,菩萨大人,为诸众生不惜身命。

我昔曾闻,雪山之中,有二鹿王,各领群鹿,其数五百,于山食草。尔时波罗[木*奈]城中有王名梵摩达,时彼国王到雪山中,遣人张围围彼雪山。时诸鹿等尽堕围中,无可归依得有脱处,乃至无有一鹿可得脱者。尔时鹿王其色班駮如杂宝填。「作何方便使诸鹿等得免此难?」复作是念:「更无余计,唯直趣王。」作是念已迳诣王所。时王见已勅其左右:「慎莫伤害,听恣使来。」时彼鹿王既到王所,而作是言:「大王!莫以游戏杀诸群鹿用为欢乐,勿为此事。愿王哀愍放舍群鹿莫令伤害。」王语鹿王:「我须鹿肉食。」鹿王答言:「王若须肉,我当日日奉送一鹿。王若顿杀肉必臭败不得停久,日取一鹿,鹿日滋多,王不乏肉。」王即然可。尔时菩萨鹿王语彼鹿王提婆达多言:「我今共尔,日出一鹿供彼王食,我于今日出送一鹿,汝于明日复送一鹿。」共为言要,迭互送鹿至于多时。后于一时,提婆达多鹿王出一牸鹿,怀妊垂产,向提婆达多求哀请命,而作是言:「我身今死不敢辞託,须待我产供厨不恨。」时彼鹿王不听其语:「汝今但去,谁当代汝?」便生瞋忿。时彼牸鹿既被瞋责,作是思惟:「彼之鹿王极为慈愍,我当归请脱免儿命。」作是念已往菩萨所,前膝跪地向菩萨鹿王,具以上事向彼鹿王而说偈言:

「我今无救护,  唯愿济拔我,
 多有诸众生,  我今独怖迮。
 愿垂哀怜愍,  拔济我苦难,
 我更无所恃,  唯来归依汝。
 汝常乐利益,  安乐诸众生,
 我今若就死,  两命俱不全,
 今愿救我胎,  使得一全命。」

菩萨鹿王闻此偈已,问彼鹿言:「为向汝王自陈说未?」牸鹿答言:「我以归向,不听我语,但见瞋责谁代汝者?」即说偈言:

「彼见瞋呵责,  无有救愍心,
 见勅速往彼,  谁有代汝者?
 我今归依汝,  悲愍为体者,
 是故应令我,  使得免一命。」

菩萨鹿王语彼鹿言:「汝莫忧恼随汝意去,我自思惟。」时鹿闻已踊跃欢喜还诣本群。菩萨鹿王作是思惟:「若遣余鹿当作是语:『我未应去,云何遣我?』」作是念已心即开悟,而说偈言:

「我今躬自当,  往诣彼王厨,
 我于诸众生,  誓愿必当救。
 我若以己身,  用贸蚊蚁命,
 能作如是者,  尚有大利益。
 所以畜身者,  正为救济故,
 设得代一命,  舍身犹草芥。」

说是偈已,即集所领诸群鹿等,「我于汝等诸有不足,听我忏悔。我欲舍汝,以代他命欲向王厨。」

尔时诸鹿闻是语已尽各悲恋,而作是言:「愿王莫往,我等代去。」鹿王答言:「我以立誓自当身去,若遣汝等必生苦恼,今我欢喜无有不悦。」即说偈言:

「不离欲舍身,  必当有生处,
 我今为救彼,  舍身必转胜。
 我今知此身,  必当有败坏,
 今为救愍故,  便是法舍身。
 得为法因者,  云何不欢喜?」

尔时诸鹿种种谏喻,遂至疲极不能令彼使有止心。时彼鹿王往诣王厨,诸鹿举群并提婆达多鹿群,尽逐鹿王向波罗[木*奈],既出林已报谢群鹿使还所止,唯己一身诣王厨所。时彼厨典先见鹿王者,即便识之,往白于王,称彼鹿王自来诣厨。王闻是语,身自出来向鹿王所。王告之言:「汝鹿尽耶?云何自来?」鹿王答言:「由王拥护鹿倍众多。所以来者,为一妊身牸鹿,欲代其命身诣王厨。」即说偈言:

「意欲有所求,  不足满其心,
 我力所能办,  若当不为者,
 与木有何异?  设于生死中,
 舍此臭秽形,  当自空败坏,
 不为毫釐善。  此身必归坏,
 舍己他得全,  我为得大利。」

尔时梵摩达王闻是语已,身毛皆竪,即说偈言:

「我是人形鹿,  汝是鹿形人,
 具功德名人,  残恶是畜生。
 呜呼有智者,  呜呼有勇勐,
 呜呼能悲愍,  救济众生者。
 汝作是志形,  即是教示我。
 汝今还归去,  及诸群鹿等,
 莫生怖畏想。  我今发誓愿,
 永更不复食,  一切诸鹿肉。」

尔时鹿王白王言:「王若垂矜,应自往诣彼群鹿所,躬自安慰施与无畏。」王闻是语,身自诣林,到鹿群所施鹿无畏,即说偈言:

「是我国界内,  一切诸群鹿,
 我以坚拥护,  慎莫生恐怖。
 我今此林木,  及以诸泉池,
 悉以施诸鹿,  更不听杀害。
 是故名此林,  即名施鹿林。」

大庄严论经卷第十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