略论佛教的时空观

人类对宇宙时空的思考与探索从未止步,众说纷纭,可谓仁者见仁、智者见智。其中,佛教的时空观与众不同,其本质是超越性的,它的方法论不是借助于技术工具,而是通过清净身心去获得证悟。这就突显出了佛教的殊胜超卓——时空与人的心性密切相关。下面分四点来略论佛教的时空观及其运用。

时空观念

“时空”是时间与空间的集合名词,常见于力学、物理学、天文学和哲学之中。在力学和物理学中,时空是对物体运动及其相互作用的抽象测量与描述。在哲学上,时空则是相互依存的关系,表达事物的演化秩序,《周易》的“乾坤”、老子的“道”以及孔孟的“天命思想”都与之有关联。

年,爱因斯坦提出著名的狭义相对论,重新定义了宇宙的空间体系,他认为时间和空间两者不可分割,而并称为时空,人类生存的世界是由三维的空间和一维的时间所构成的四维时空。

爱因斯坦的观点相较于以前大部分科学家,已有了质的飞跃,但依然不够彻底,而佛教则对时空概念有着更为究竟的揭示与阐述。佛教认为,时空只是众生一念虚妄的错觉而已,既然本质非实,那就不必拘于多少维度的限定,时间可以往古来今,竖穷三际;空间亦可百界千如,横遍十方。不仅空间无边无际,连时间也是无穷无尽的。因为众生的法身大而无外,小而无内,无处不遍,无所不在。

蜉蝣朝生暮死,国土危脆无常,芸芸众生各自囿于一己狭小的生存时空中,因业报有异致受用亦不同。而众生一旦能参透时空的真谛,就能从分秒日月的时间限制里破茧而出,跳脱上下左右的空间界定,进入“横遍十方,竖穷三际”的无碍之境。

佛教观点

佛教经典《楞严经》言,“世”是迁流之义,即在时间上有过去、现在、未来三世之迁流;“界”指方位,即空间上有东西南北、四维上下之区域。《起世经》认为:以须弥山为中心,一日月围绕须弥山所照临的四大洲,名为一小世界;合一千个小世界,为一小千世界;合一千个小千世界,为一中千世界;合一千个中千世界,为一大千世界。《大智度论》中说:“百亿须弥山,百亿日月,名为三千大千世界。”一个三千大千世界仅为一尊佛之教化区域,宇宙中有无数个三千大千世界,也就是恒河沙数三千大千世界。时间和空间是并存的,通常而言,每一个世界都会经过成、住、坏、空四劫,坏劫时会发生大三灾,然后再进入空劫,直至下一个世界形成,如此循环往复。其中时间是通过世界的变迁、众生的寿量等来衡量其长短,不存在脱离空间变换的时间。“劫”表示时间极长,“刹那”表示极短,而无论长远还是短暂都存在于无限之中。人寿由最初的八万四千岁起,每过一百年减一岁,减至十岁止,再由十岁起每过一百年增一岁,增至原来的八万四千岁,这样一减一增,为一小劫。一小劫相当于一千六百八十万年,二十小劫为一中劫,四个中劫为一大劫。

世界仅是宇宙中最基本的单位,而一小世界又以须弥山为中轴向四周横向展开到八山八海,纵向由上而下依次为无色界各天、色界、欲界以及大地和金轮、水轮、风轮、空轮。无论横向还是纵向,宇宙都是无边无际的,由无穷无尽的世界构成,多到无法计量。世界一层层向外拓延,不仅有上下高低之分,还有殊胜优劣之别,完全与果报相对应,这就突出了有情众生自身的主导作用。

佛教的上述天文理论传入中国,与本土传统的“盖天说”“宣夜说”“浑天说”等学说迥然不同,实属一种全新的观念,也就对中国古代的宇宙学说造成了一定的冲击。比如唐代道宣法师所撰的《广弘明集》,收录了大量当时佛教内外对各种事物的不同观点和看法,其卷三所录颜之推的《家训归心篇》中,即对儒家关于太阳、月亮及星辰是精气的说法进行了辩驳,认为三者各自有不同的运行规律,并劝告大众不要因为自己没有看见就怀疑佛陀所示的真相。

其实在更早的时期,中国就出现过一些跟佛教类似的时空观,比如西汉杂文集《淮南子》谈及天地宇宙的整体观时如是云:“往古来今谓之宙,四方上下谓之宇。”又云:“天地宇宙,一人之身也;六合之内,一人之制也。”可见古人已开始认为,“宇”是上下四方的空间,“宙”是过去、现在、未来的时间,天与人合一同源,相应相依。

万法唯心

《楞严经》通过七处征心,向阿难诘询心之所在,最终破显心不在内、不在外、不在中间,揭示妙净明心周遍法界、无处不在之本质。在征诘的过程当中,阿难闻佛所言心生疑虑,既然不居身内、不在身外,难道无心吗?佛即开合伸展手掌,令阿难在动静中明了凡夫平日所谓的能知能见者,不过是妄想攀缘之心——“从始洎终,念念生灭,遗失真性,颠倒行事。性心失真,认物为己,轮回是中,自取流转”。

佛教认为宇宙以心为主体,指出心境不二、性相一如,令行者通过实修来超出六根的限制。这有着鲜明的体验性质与超越色彩,使人对宇宙万有的看法摆脱物质与精神的二元对立,超情离见,能所双亡。

《华严经》云:“应观法界性,一切唯心造。”《维摩诘所说经》云:“诸法皆妄见,如梦、如焰、如水中月、如镜中像,以妄想生。”《大乘起信论》云:“一切法,如镜中像,无体可得。唯心虚妄,以心生则种种法生,心灭则种种法灭。”上述经文都在揭示,我们所见所受的时空万象不过是心的变现,皆依识而起。诸如恶心众生感召地狱报,苦苦煎熬,无有出期;善恶参半者感召人道,所受苦乐亦参半,乐受时似白驹过隙,苦受时则度日如年……一言以蔽之:世界只是由心而显的幻象。

作为识心显现的幻象之一,时间的长短、空间的大小,都并非客观存在。所谓微尘与虚空,刹那和永恒,当证入一真法界,即是如一而已,当下就是永恒,永恒就是当下。正如《楞严经》所云:“如来藏唯妙觉明,圆照法界,是故于中一为无量、无量为一,小中现大、大中现小,不动道场遍十方界,身含十方无尽虚空,于一毛端现宝王刹,坐微尘里转大法轮。”《华严经》亦云:“一尘中有尘数刹,一一刹有难思佛。”

法界真如,小中可以见大,大中可以见小,佛陀的法身遍于虚空中,无处不在,隐显随机,有感则应。经典中的“一沙一界”“一尘一劫”“万年一念”“微尘容虚空”“芥子纳须弥”等说法,都表明时空没有大小界限且可兼容,这是佛教所特有的时空思维,将宏观与微观、现象与本质整合统一,把时空和心性融合为一体,深度揭示出“一微尘映世界,一瞬间含永恒”的真理。

众生之所以被拘在一己之时空范围内,是因为心量太小,眼界和格局都有隔碍,因此佛陀教导众生要发愿,发愿就是扩大心量。佛法给予众生广大的智慧,有智慧就能照破黑暗,突围而出。

修行实践

《华严经》云:“一切世界入一毛道,一毛道入一切世界;一切众生身入一身,一身入一切众生身;不可说劫入一念,一念入不可说劫;一切佛法入一法,一法入一切佛法。”又云:“始从一念终成劫,悉依众生心想生。”表明宇宙时空,重重无尽、互融互摄,广狭无碍、相入相即。

不惟《华严》如此,佛在诸多经典中,都如斯反复揭示宇宙时空的奥秘,其目的正是为了鼓励和指导众生,将佛理运用于修证实践当中。因此就不难理解,佛教行者通过修证即可超越时空局限,在事事无碍的境界当中,三际一如,无生无灭。比如:与佛陀同时代的维摩诘居士,丈余之室可容下大千世界;法华会上,从地涌出百千万亿菩萨向释迦佛及多宝佛请安并赞叹佛陀无量功德;一千多年后,智者大师诵《法华经》入法华三昧,见灵山法会俨然未散……这些均为佛典所载的真实事例,有案可稽,并非子虚乌有。也许有人会说,只有像维摩诘居士、智者大师那样上乘根机的人才能做得到。其实不然,无论凡愚、智者、佛菩萨,其真如自性无二无别,是心作佛,是心是佛,心为主宰,前文对此已有详细论述。

换句话说,在宇宙时空之本体上,佛教总的看法可以概括为“真空生妙有,一切唯心造”。佛心则显现佛法界,比如西方极乐世界,黄金为地,有七宝池、八功德水,昼夜六时天雨曼陀罗华,风吹宝树出微妙音;菩萨心则显现菩萨法界,比如善财童子五十三参时,参至弥勒菩萨海岸国大庄严园之广大宝楼阁,上不见顶,下不见底,三千大千世界无不包含其中,奇珍异宝,瑞草妙华;众生心则显现众生法界,比如我们最熟悉不过的浊世之相,生态失衡、核污排海、滥捕滥伐、气候变暖、物种灭绝、战乱频仍等等。

欲转境唯有转心。将恶意转成善念,相应则能改变糟糕的外在环境,促使生态严净、自然和美、万物共生,这是起步。继之再深入修行之门,历阶而转心,则能渐趋菩萨与佛之境地,显现不可思议之依正庄严。不过此中路途遥远且艰辛,幸有一捷径可登,那便是念佛求生极乐,直入一真法界,摄佛功德为己功德,享佛庄严为自庄严。如此可不美哉、妙哉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