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人生三很」及出路

今天我和大家探讨的题目是:“人生三很”及出路。与大家分享的内容,实际上源自于平时在寺院我接待的众多来访者的问题综合。我大致概括了一下,来找我的人中很多都会跟我讲“我很忙”;也有人说“我很累”;还有就是“我很烦”。我想在座诸位中可能也会存在类似的困惑,所以我们很有必要探讨一下这“人生三很”。

“很忙”说的是时间上的一种感受。

“很累”说的是身体上的一种感受。

“很烦”说的是心理上的一种感受。

为什么我们现在很忙,或者你感觉到你很忙。你把你的生活、你每天的日程排得很满,然后你被很多事情所缠绕、所追逐,好像有很多事在后面追赶你,一天到晚都很密集。我讲的这个“忙”是时间安排上的,其实它也是一种心理感受上的。这种心理感受就是内心没有闲,所以忙的反面就是闲。从现象上看,安排的事情、工作越多的人,他的心也会越忙。事情越少或者没有事情的人,他的心就会很闲。

其实即便有时候你什么事情都没有,你的心仍然会很忙。如果我们在寺院里打禅七或者念佛七时------打禅七就是在禅堂里静坐;打念佛七就是重复念一句“阿弥陀佛”------算是够闲的,工作、生活、家庭都放下了,什么事也没有。但是在禅堂、念佛堂里面,你的心是闲的吗?刚到禅堂里静坐的人,他的心可忙了,可能比在外面奔波还忙。因为他心里有很多的妄想、杂念,这就会让他感到心很忙、心不闲、心不放松。但是,生活在我们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,往往我们在事务层面、现象层面很忙,同时我们的心也很忙,心也不能闲,乃至于很多人都习惯了一种生活状态,把每天都排得满满的:上班排得很满,在办公室里也要用电脑把那个空闲排满;下班后还要安排聚会、吃饭,把时间排满;周末也要排满… …似乎大家已经习惯了那种把一切排满的状态。所以很忙包括了外面的事情多,但从根本上说是一种心理状态。

我觉得在这种心理状态的背后起码存在两个问题。有时候到柏林寺的人,我会劝他们把《般若波罗密多心经》背会。《般若波罗密多心经》只有260个字,是释迦牟尼佛大智慧的浓缩。玄奘大师从中国走到印度,一路上遇到很多磨难,他就靠诵《心经》给自己输入能量,战胜外面的挑战。所以我经常推荐人们把《心经》背会,背一遍只需要一分钟。很多时候他们会跟我讲:“师父啊,我很忙,我没空。”我就跟他说:“假如现在有人把你关在一个房子里,只有你把《心经》背会了才能放你出来,你保准有时间。”寺院有活动时,我们会邀请居士来参加,如果是在夏天,有的居士会说:“哎呀师父,今天特别热,从北京开车到柏林寺很热,高速公路地面很烫。”有时候我会跟他们讲:“如果在柏林寺有一个商业洽谈会,你到这里来可能会签一张1个亿的单,那你很快就不觉得热了。”所以在 “很忙”的背后它有一个重要性的问题——就是在你的人生中,有很多事情,你要把它的重要性排出来。这是我要讲的关于“忙”的第一个要点。

我们有没有在心里面排出这种重要性来?有的人没有时间去看望父母、给父母打电话,他说他很忙;有的人没有时间陪自己的子女共度一个周末,他说他很忙,没有时间跟家人在一起。这是一个什么问题呢?就是在这些事情重要性的排序上,我们这个时代有一个误区。其实人生有一些事情是不能逆转的。比如说在子女小的时候,你陪伴或者教育他们,用一些时间和他们共度周末;或者你去看望父母,跟他们一起吃饭。这样一些事情是我们生而为人的很重要的责任,而这些责任在人生的长河中不可逆。比如,你的孩子长到了20多岁,你再想带他去儿童游乐园,可能他就不会跟你去了;或者是当父母变老生病离开了我们后,你想再陪他一个晚上,也不再有机会了。当然,在我们的人生里还有一些很重要的事,比如说锻炼身体。像这些人生的基本责任,包括对家庭的、对亲人的、也有对自己的,我觉得应该把它们往前排。

在“忙”这个问题的背后有一个价值观,就是哪一些重要,哪一些不重要;哪一些有价值,哪一些没价值。也许我们大家都觉得钱值钱,其实钱是最不值钱的。当你已经把你的身体透支了,用来去换很多钱,之后你想再用钱去买一个健康回来,也很难。有一个说法叫“先用身体换钱,再用钱换身体”。用身体换钱比较难,用钱换身体好像更难,不仅难而且痛苦。所以我们要在一些事情的排序上反思重要性。

重要性涉及到我们作为一个人的基本责任。我把它分成三种。第一种是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生物的人,是一个自然的人。作为一个自然人,我们有一个责任,我们要延续生命,要吃喝,要繁衍后代。我们也是一个社会人。社会人的责任往往是家庭责任、社会责任。家庭责任里面,夫妻之间的责任,父母对子女的责任,子女对父母的责任。作为一个国家的公民,我们也有对这个国家应该担负的责任。我们纳税,我们劳动,我们参与,我们贡献我们的意见和建议,这些都是社会责任。其实我们每一个人还是宇宙人。宇宙人的责任就是我们生而为人,我们也要考虑这个生命最终极的意义是什么,最高的价值是什么。我们得到这样一个人身,可以用它去担负社会责任,也要用它去思考、去探索宇宙人生的奥妙。

佛法认为生命无始也无终。在无始无终的时间长河中,我们最高的价值是什么?佛陀告诉我们,生命的最高价值就是觉悟。我的师父净慧长老讲了两个词:觉悟和奉献。作为宇宙人的这种最高责任,其实跟我们作为自然人、作为社会人的责任是分不开的。在这个层面上就涉及到了信仰,涉及到了我们要思考人生的最高价值。过去我们上学的时候会问家长:“为什么我要上小学?”父母说:“为了上中学。”后来上中学,我们再问父母:“为什么要上中学?”父母说:“为了上大学。”到了大学,我们问:“为什么要上大学?”我们问自己,也问别人。为了要毕业,最后找一个工作。等毕业有了工作,你可能还会问自己:“我这么忙,这是为什么?”你会有很多回答。但是你也会发现,这样一种追问没有穷尽。最终是为了什么?这就是生命的意义、生命的价值。你发现你会碰到一个死角:最终这个意义和价值从哪里来?这就是宗教要解决的问题。不同的宗教对这个问题有不同的解答。

有的宗教把人生最高的价值和意义赋予一个超越的神——认为由于他的存在一切才有意义。如果跟他把关系搞好,供养他,令他欢喜,甚至把生命奉献给他,才有价值。乃至于有可能走到极端:认为自己是以他的名义在做这件事,做那件事,甚至做伤害别人的事。佛教不这么认为,佛教主张生命最终的价值和意义并不来自于外面有一个超越的、主宰我们命运的神。佛教认为:生命最终的价值和意义,并不在外面,而在于我们每个人的内心。也许你会问:“每个人的内心是什么?我的内心现在只有贪嗔痴,有很多烦恼。”

佛已经告诉了我们一个答案。如果你肯信,你能接受,你在生活中去体验它,你生命的一切也就有了意义,有了一个最终的、最直接的意义。佛告诉我们的答案就是:所有众生的心本来都是觉悟的,所有众生的心本来都是佛。佛就是觉悟,圆满的觉悟。而我们现在的烦恼,也是那个我们本来就有的那种觉悟能力的一种表现。也正是因为我们没有认知到我们本有的那种觉悟能力,我们才会把我们的心跟生活、跟工作、跟外面的事情的主客关系搞颠倒。这就是我讲的关于“忙”的第二个要点。

“忙”的第二个要点还涉及到我们的主客关系:我们的心在我们所忙的事情里面是否居于主导,也就是说我们是不是在自觉自愿的忙。自觉自愿的忙和被动的忙是两种不同的忙。自觉自愿的忙可能忙中有闲。我以前看毛主席的诗,有一句叫“山舞银蛇,原驰蜡象。”他描写红军长征所经过地方的景色之优美。大家可以想象,在那样一种戎马生涯中,他的内心如果没有这个闲,是没有心思注意到他所路经的这些自然美景的。他能看到,他能欣赏,说明他的心很闲。可见,忙和闲是相对的。如果你的心是主导的,你是自觉自愿的,你可以很忙。这个居于主导有不同的层次。

每时每刻我们都会面临各种各样的境界,在各种外面的境界跟前,关键是你的心是不是主导的,是不是自在的,是不是觉的——就是清醒的。所以忙并不可怕,可怕的是你很忙,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忙,找不到价值感。我们老是觉得很欠缺,要用很多东西把自己填满,把的心填满,把我们的拥有填满。我们有了房子还要有汽车,还要有这个那个。由于我们不断地要用这些东西填满自己,却又不知道为什么,所以这种忙就显得没有意义。

我们概括一下关于忙的问题。忙从根本上来说涉及到价值。要把你的人生做一个价值的排序。在这些排序里,我们要想办法解决那个很根本的价值问题 ——为什么。这个“为什么”就是意义。怎么解决这个“为什么”,让它有意义呢?可以通过信仰。信仰有很多种,像佛教的信仰就可以帮我们解决这个关于价值、意义的问题。在中国传统文化里面,儒家也能对我们有所帮助,特别是宋朝以后的儒家思想,它能帮助我们认识我们的心,认识我们内心本有的那种能力:良知良能。如果我们在日常生活里所有的忙碌,都能与这个良知良能相适应——顺着我们的良知良能,符合我们的良知良能。那么所有我们忙的事情就会有了意义和价值。

在今天这个时代,你想完全不忙外面的事,恐怕很难,包括我们出家人也是如此。中国古代是个小农经济时代,很多出家人在山里住,我们可以从中看到在山里住的出家人的那种闲。我记得有一个住在山里的出家人写了这样一首诗:千峰顶上一间屋,老僧半间云半间,昨夜云随风雨去,到头不似老僧闲。意思是: “到头这个白云也不比自己闲,云它忙啊风把云卷走了嘛。这个和尚,他在山上只有一间破屋子,他没有汽车,没有电脑,也不可以上网,更没有不断地用很多东西把自己的时间填充,把感官占据。但是通过这首诗,我们可以体会到他对自己的那种生活状态感到很满意、很惬意。如果没有这种满意,没有这种惬意,他写不出这首诗。他对他的状态很欣赏,这就是我讲的闲。这说明我们要让自己感觉到有意义,不一定非要占有很多东西,也不一定非要忙很多事情。有一种状态叫“工作狂”,我觉得这种工作狂状态的背后是一种价值的空虚感。他要不断地用各种各样的事情把自己的时间填满,来找到一种意义。有时候似乎跟别人说自己很忙,心里才安稳。这就要反省了。

刚才讲到的那个和尚,他在山里面只有一间破屋子,他的意义是从哪里来?说明他的意义不是从外面来,而是从内心来。其实,我们每个人都有这样的一个心。当我们把自己内心的这种满足感、这种自在开发出来时,你的心是主人,你吃山珍海味香,你吃菜根也会香;你占有很多的房子很满意,你住一个很小的房子你会满意。因此,我们日常生活中要知道重要性,而重要性就是一个价值观。在日常生活中,我们一方面在事情中忙,一方面要在忙中不断地发现我们内心的那个意义。

累往往是指的身体,跟心理也分不开。我们出家人也很累。大家可能会奇怪:我们在家人累可以理解,每天都在为自己的生计,为自己的事业在那里忙,在那里累;你们出家人都出家了,“跳出三界外,不在五行中”了,怎么也会累呢?这里面是有区别有学问的。有的时候我们虽然累,但是很充实,尽管累,但觉得有意义。所以有一种说法叫“累并快乐着”。我觉得真正让我们感到有压力的累是不知道为什么累,或者说,很多时候是由于不知道为了什么,而让变得更累。我们的累有时候是累上加累。事情多,已经有压力,那是累。我们还会经常跟别人说或者自己暗示自己“我很累”,这又增加了一重累。再者,由于我们内心没有那种意义,体会不到我们累的这个事情的价值,那么累又会加倍。

我们现在来观察一下我们的累是为了什么。我有接触并观察很多为社会奉献的人,比如那些慈善家、那些高僧大德。前不久星云大师到保定来,我听了他老人家开示。他岁数那么大,还忙了一上午,下午又在这里讲课,但他显得还是非常自在,我们听的人也很法喜。大师讲完到后面休息时我去看他。一见便知道他在台上讲的时候是鼓着劲儿的,到了后面他把鼓着的劲儿松了下来,就显得非常疲倦了。像星云大师这样的高僧大德,他们很忙也很累,以前我的师父也是这样,但是为什么他们能够一直坚持,甚至一直坚持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呢?这就是刚才我讲的那个问题,有很多事情你累着,但你并没有在里面找到快乐;而这些高僧大德,包括那些为社会奉献的人,他们找到了。

在座的诸位在生活中或许也有这样的体验:你很累,但是你很开心。有的母亲为了子女能上学,省吃俭用,很劳累,但是她很开心。所以不管是为别人奉献的人,还是只为自己的人,都会累,但这两种累是不一样的。当我们的累有利他的因素在里面,或者就是完全为了利他的时候,这个累就不累了。这就是我理解的 “累并快乐着”。

我们人的一生,百年三万六千日,其实都在忙碌中,都在累中。怎么样让我们的累有意义,让我们的累在我们内心产生安乐、产生喜悦,这是一个大问题。而这个问题的答案,释迦牟尼佛已经告诉了我们。他说:所有的痛苦都来自于要给自己带来快乐,所有的快乐都来自于要给别人带来快乐。我们把这个答案浓缩一下,就是我们要让我们的累是利他的——利益他人的,利益社会的,对别人有意义的。我们的忙累如果有这样一个意义,你的主观、你的客观都是为了要给别人带来快乐,结果就是你自己会更快乐!这是一个辩证法:你越在乎自己的快乐,越是想为自己的快乐去忙去累,结果很有可能你越不快乐;你为了给别人带来快乐,为了帮助别人,为了利他,你发现你自己会越来越快乐,你得到的快乐也许比别人还更大。这是一个人生观的问题——我们整个的人生要建立在一个怎样的基石上。

大乘佛法的人生观,概括地说就是自利利他。你们也许听说过“毫不利己,专门利人”这句话,但是在佛教里,刚开始并不这么说,而是自利利他——给自己带来利益,给别人带来利益,在利他中自利。当我们的境界到达一定高度的时候才有可能毫不利己,专门利人。自然,那个时候的利他就是利己。佛门中有位高僧叫本焕长老,他生前经常讲这样一句话:“不为自己求安乐,但愿众生得离苦”。我每次见到本老的时候,感觉他都是欢天喜地的。他这两句话的背后有一个秘诀就是:他说不为自己求安乐,但愿众生得离苦,众生也因为他而离苦了;他不为自己求安乐,结果他最安乐。这个辩证法是我们要特别注意的。你直接为了自己去求,往往自己什么都得不到;你把自己无私地奉献给别人,你反倒会有安乐。所以在佛法的修行里面,六度的第一度就是布施。布施就是放下,就是要舍,有舍才有得。我们都希望自己很有福报。福报是什么?福报就是心量。福报就像我们的心,我们的心就像一个容器,我们能倒出多少就能装进多少。如果我们的心像虚空一样,能把整个世界都倒出来(倒出来就是放下),实际上我们什么都不会失去。

因此,在“累”之中,我们也要时常检查一下我们的人生观。损人利己的事不要做,最起码也要利己不损人。如果能做到利己又利人,真正对自己有好处,对别人也会有好处就最好了,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是社会的人。

累往往是因为烦而来的,烦也会因为累而变得严重。如果一个人很忙、很累,但是他自己觉得有意义,一般来说他的身心健康是不会出问题的,除非他超出了自己身体的生理极限。最容易出问题的往往是:你很忙,你很累,你又很烦。我相信累是累不死人的,但是我相信烦能把人烦死,所以我们会经常听人说“烦死人”。所以现在有很多人得癌症。医学家告诉我们,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有癌细胞。癌细胞有很多成因,食物的原因,环境污染的原因等等,但是所有这些原因都不一定会导致癌肿瘤。癌细胞的因子要聚集成一个能量体,与我们身体其他细胞之间的关系发生颠覆,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因素,就是我们内在的免疫力,而这个内在免疫力是跟我们的心态直接挂钩的。如果你经常灰心、压抑、焦虑,或者长时间处在郁闷、愤怒等负面情绪下(也就是我们说的烦),我们身体中那些癌的因子就容易发生突变。所以,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态是非常重要的。

我们的烦从哪里来呢?经常有居士来问我:“师父,我现在遇到很多困难,不知道该怎么办。”比如:小孩上大学选哪个专业;家庭关系很紧张,要不要离婚;怀孕了要不要流产等等。所有众生烦恼的第一个表现几乎都是不知道该怎么办。在佛法中,释迦牟尼佛告诉了我们很多“该怎么办”,比如说要布施,要随喜功德,要忍辱,要持戒;佛还告诉我们很多“不该怎么办”,比如不要杀生,不要偷盗,不要乱搞男女关系,不要妄语,不要饮酒,不要骗人,不要骂人等等。我个人认为,释迦牟尼佛给我们的教导里面,“怎么办”是必要的,但最核心的并不是“怎么办”,而是“怎么看”。这里说的“怎么看”,不是眼睛的这个看,是你怎么看世界,怎么看人生。这个怎么看的问题其实就是知见的问题。

释迦牟尼佛教给我们最核心的就是正知见——正确地看世界的方法。正知见又叫智慧,有三种:知识层面的智慧,理论层面的智慧,修行体验层面的智慧,也就是闻、思、修。知识层面的智慧,通过听师父讲,看佛经,看书能够得到。理论层面的智慧,是要思维,要把书上的内容消化到你的心中,完全理解接受它,这叫思慧。通过思维,在观念层面接受了,但是你还不一定能够做到,所以还要有修行体验层面的智慧。所有这三种智慧,我们把它统称为正知见,也叫正见、智慧——正确地看事物的见解,正确地看事物的方法。我们认为一件事很烦,这往往是由于我们看这件事的方法有问题。在禅宗历史上,禅宗的高僧大德一见面,不讲太多的话。他问:“这是什么?”,如果你说这是一个茶杯的盖子,那位师父可能会把茶杯的盖子往地上一摔,摔碎了,再问:“现在是什么呢?”这个意思是他们在探讨,在你的境界里面,你是怎么看的。你说这是茶杯,如果这是茶杯的话,那天是天,地是地,你的心就被这些境所牵制了,你没有自由。你说这不是茶杯,如果这不是茶杯,你每天吃的饭也不是饭,人也不是人。这样你就乱了,就违背了这个世界的规律,现象的有序被破坏了,这也不对。他们这样叫讨论见解,讨论知见,讨论怎么看。

我们的烦恼来自于我们错误的看法。今天我们生活在一个信息化的时代,网络每天都提供给我们很多各种各样事情的信息,而这些信息每时每刻都会在我们每个人的内心引起我们的看法。然后我们在内心产生爱,产生憎,产生各种判断,各种评价。所以在这个网络信息化的时代,我们要小心,要对这些信息进行管理,因为媒体给我们的这些信息是经过了选择的、过滤的。这个时代既是信息化的时代,也是媒体专制的时代。我们所有人了解的关于这个世界的所谓真相,很多时候是被做了加工、修饰、选择,甚至排列组合的。而我们急急忙忙地就被那些信息所左右,就去愤怒,去谴责,去发表评论。实际上我们是自己把自己的心搞乱了。我们在生活中遇到的很多事,也需要有正确的知见去看它。

这也是我们学习佛法要特别重视的,我们先要学习佛陀教给我们的正知见。我们掌握到这些正知见后,把我们人生以前看世界的那种看法转变过来。每一个人,不管他有没有受过教育,认不认识字,其实他都有自己对这个世界的“看法”。看到一种现象,马上会本能地有一种反应,这就是他的“看法”。这个“看法”就是看的方式,在这里要打引号。以佛教给我们的正知见,把我们后天来自于书本,来自于道听途说的很多不正确的知见转过来,把我们与生俱来的一些不正确的知见转过来。这是学习佛法最重要的一步,这一步应该是贯穿在我们人生的始终。

佛陀教给我们看世界的正知见有很多层面,这之中有几个基本点是我们要知道的:

首先,佛说“苦”。很多人因此而误解佛教,认为佛教很悲观,其实“苦”这个字是由印度梵文翻译而成,这是一个哲学概念,它包括了我们生老病死,求不得,跟喜欢的人分手,跟讨厌的人聚头等等这些现象层面的苦,它的深层含义是指我们这个世界总是会有缺陷,总是会有矛盾。用哲学的话,佛讲的“苦谛”相当于矛盾是普遍存在的,也就是说所有的地方,任何国家、任何时代都会有它的问题和缺陷。我们每一个人在身体、在精神、在家庭、在工作等各个方面,一定会有不如意,或者现在如意,未来不如意。在时间空间里面看,无一例外。有一句话叫“家家有本难念的经”。这句话是真理!你不要羡慕任何人,你所羡慕的人只是把他光鲜的一面给你看了,他的一些苦在后面掩饰着。

“苦”是释迦牟尼佛告诉我们的宇宙人生真相。只要我们没有觉悟,我们就在这个苦谛中,用哲学的话讲,我们就在必然王国中,与必然王国相对的是自由王国。如果我们觉悟了,我们就到了自由王国,那里没有苦,那里叫常乐我净;我们没有觉悟,我们就在苦谛中。谛就是真理、真实。我们有这样一种认知以后,内心就不会再有幻想。你希望你的人生不要有任何缺陷,不要有任何问题,一切都符合你的想法。这就是幻想!很多痛苦其实是来自于这个幻想,来自于这个错误。相反,你要如实看世界。这个实是什么?就是苦是普遍的,矛盾是普遍的,到处都有缺陷。我们现在有现在的问题,以后有以后的问题。

二十多年前,我们的苦是要发展经济。我们现在的苦是外面的雾霾很大。经济发展了,但是雾霾来了。现在我们在想办法解决雾霾,可是你不要认为雾霾解决了,问题就永远没有了。我相信雾霾解决后还会有新的问题出现。整个人类的历史就是在不断地面对一个又一个的新矛盾,解决新矛盾。解决了新的矛盾又带来更多的矛盾,拆东墙补西墙。以前我们希望走得更快,所以我们发明了汽车、飞机,我们要把地下的石油、煤挖出来支撑我们的能源消耗。后来有了公路、铁路,有了飞机,又有了新的问题,比如环境污染。这就是我们这个世界的实相,这叫苦。如果我们能如实地接受这个世界的真相,如同接受前面我讲的那个辩证法,苦就会没有了。往往是你心里的幻想,你的错误看法——希望没有苦,希望完美——却造成了不完美;你接受了不完美,面对不完美,完美反而来了。这就是佛陀教给我们的第一个看法。

第二个是“无常”。“无常”就是我们这个世界所有的因缘法都在不断的变化中,没有永恒;一切现象无常,死也无常。这是这个世界的真相。但是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期盼着自己拥有的美好的东西能够永恒拥有。怎么可能呢?现在党中央提出四个全面,叫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,全面深化改革,全面依法治国,全面从严治党。”这四个全面里让很多人最痛苦的是“全面深化改革”。很多人以前在财富的分配上得到了一个很大的蛋糕,现在要深化改革,利益格局要重新调整,所以他们会因此而痛苦。以前坐在台上的人现在可能要坐到台下去,以前坐在角落的人现在可能会坐到台中间来,位置的调整也会让许多人很痛苦。因为大家都有一个幻觉,就是希望拥有的美好的东西永恒拥有。这是一个错误的知见。你希望海誓山盟、地久天长、千年不改、万年不变,这是一个错觉。你希望和你喜欢的人、恩爱的人永远不分离,这是一个错误的希望。有这种错误的期待、错误的希望,你才有痛苦。因此,我们就知道,痛苦并不是从外面来,而是从我们的心来,从我们不正确的看问题的方法来。

“改革开放”是过去三十多年来中国人生活中最重要的四个字。我觉得它不仅是社会生活中最重要的四个字,对佛教徒来说,它既能概括我们的修行,也是我们修行的核心理念:修行就是“改革”------你以前杀生,现在不杀生;以前爱喝酒,现在不喝酒;以前爱骂人,现在不骂人------把毛病改掉,这就是“改革”。什么叫“开放”?我们用很多错误的观念把我们自己封闭了,现在我们要打破这些错误的观念,去面对现实,接受现实。大家一定要明白,过去三十多年的中国,从经济的发展来说,已经发生过好多次调整。这种调整是中国在改革开放中,在经济领域中必然会发生的新陈代谢,如同我们的身体一样,每时每刻都有细胞在死去,每时每刻都会有新的细胞在生长。

曾经有多少英雄豪杰在经济这个波涛汹涌的大海上载沉载浮。现在我们所经历的,其实跟以前没有什么不同。它只是经济改革中必然的一个新陈代谢,但是,在这个新陈代谢中你要明白:会有很多人、很多经济体死去,也会有更多人活出来,要适应它。在浪起浪涌中,总有英雄好汉出来,也有英雄好汉下去。这就是这个社会大的生命体的必然规律。这也是释迦牟尼佛讲的无常的真理在社会现象层面的具体体现。做公司管理的人也要懂无常。有时候你的员工,特别是优秀员工,你希望他一直在你的公司。但他可能会被人挖走,会跳槽,所以你要有预案,要永远让你的心保持开放。尤其对你现在感觉最良好的状态不要产生执著,要随时准备应变这种无常。我们的身体也有无常。每天照镜子也许你看不到自己在变老,但多年以后你发现你在变,别人也能发现你的变化。我们的身体在变,我们的思想也在变。

死亡的来临会让我们感觉很痛苦,有时候刚刚还在和亲朋好友聚会,可能顷刻之间阴阳隔绝,这就是“死无常”。释迦牟尼佛教给我们的无常中,最重要的一个教导就是“死无常”。“死无常”讲的是每一个生命死亡,什么时候来到,没有一定;以什么方式来到,也没有一定。世界上有没有一个地方跟死亡没有关系?没有。世界上有没有一种药物、一种食物跟死亡没有关系?也没有。如果有的话那叫长生不老药,当年秦始皇费了很大劲也没找到。有人说粮食和死亡没关系,因为粮食维持我们的生命,但有时候粮食也会给我们带来死亡,带来疾病。也许你们会说这太残酷了、太冷酷了、太悲观了,其实这是最乐观的。我们要以这种方式觉察。这种觉察带来的不是恐惧,它带给我们的是把握每一个当下,把握每一天。你只有懂了“死无常”,才会更懂得珍惜生命,懂得只争朝夕,懂得每天去做最有意义的事,懂得按我前面讲的人生的重要性排序,去把那些很重要的事抓紧做,不留下遗憾。

佛陀给我们的第三个教导叫“空”,这也是我们中国人都很熟悉的一个字。 “苦”、“无常”、“空”,这是佛陀教给我们看世界的三个基本点。“空”不是什么都没有。人们往往把空误会成什么都没有。空是无限的可能,空是没有绝对,空是万事万物没有永恒不变的特性。世界上存在一个永远好的东西吗?不存在。有的人说钱永远好,这不是绝对的。如果我们不能正确对待钱的话,它也会给我们带来麻烦。很多人都会在钱的事情上犯错误。这叫没有自性。你说你很讨厌一个人,那这个人身上是不是有令你讨厌的东西呢?佛告诉我们没有。如果他身上有令你讨厌的东西的话,别人看到他应该也会讨厌。但是世界上有没有所有人都讨厌的人呢?没有。起码他的妻子、他的儿女不讨厌他,或者他的父母不讨厌他,再者,佛不讨厌他。所以没有一定。

“空”的意思是一切都有可能,我们永远有机会。这也是“人人都有佛性”这句话的意思。人人都有佛性,意味着人人都有机会,人没有永恒不变的性。儒家讲“人性本善”,有的认为“人性本恶”,如果要从佛教讲,可以说“人性无性”。人性无性就是佛性。无性就是无限塑造的可能:他可以成为至善至美;他也有可能成为假丑恶。如果他认识到自己有无限塑造的可能性,他认识到自己生命的这种特质,这就是佛性,这就是一种觉悟。没有一个永远贫穷的人,也没有一个永远富贵的人。贫穷的人有可能富贵,富贵的人也有可能贫穷。这就是空的意思。明白了空,我们再看我们遇到的问题,我们就会换一种思路。现在你认为这件事让你很烦,也许这件让你烦的事会给你带来好处。

我曾亲耳听到过这样一件事:在亚洲金融风暴之前,香港九龙湾有一块地要拍卖。当时有一位地产商去参加竞拍,势在必得。后来只剩下一位女士锲而不舍地频频举牌与他竞争,这就意味着地价在不断地往上提升。当价位超出了这位地产商的心理底线时他放弃了,没有拍到那块地。当时他对与他竞争的那位女士非常恼火,觉得她是故意在跟自己作对。后来发现那位竞拍成功的女士有精神病。事后不久,亚洲金融风暴来临。这位没有拍到地的地产商说,他恨不得去给那位女士磕头烧香,把她一辈子养起来、供起来。因为如果他当时拍下了那块地,亚洲金融风暴来临时,可能会使他的企业资金链断裂,这会令他很被动,甚至导致破产。

每天我们有很多烦的事,心里的,身边的。那件事对我们究竟意味着什么?佛告诉我们要“空”,是说对于那件事我们该怎么去看它。你认为那是一件让你烦的事,你的这个“看”就有问题。其实,如果你能正确对待它,那件事很有可能会对你有利。我们学习佛法的人就是要学会用这种空的心态去看所有的挑战,去面对它。所以我的师父净慧长老提倡“以感恩的心面对世界”。现在你认为是一件很大挑战的事,未来你可能要感谢它。出家人弘法利生会遇到一些障碍,也会有一些烦恼。我的师父就告诉我说:如果你的身边没有人跟你作对,你很容易犯错误;如果你身边老有人跟你作对,你会很小心。所以你要感谢那个跟你作对的人。师父的这个教导我是真心真意地接受的。一个人犯错误,往往都是身边的人随声附和,没有人反对他,慢慢地狂妄以后他就会犯错误。现在由于深化改革,有些人,公司遇到挑战了,活不下去了,也许很烦。但是,如果你勇敢地面对,说不定正是由于这样的一次挑战会令你转型,令你有新的转机。

我们国家有过几次经济体制、行政体制的调整。在这些调整中,有很多人下岗、转岗。多年以后,这些人中,有很多在其他的领域获得了成功,他们就会很感恩:幸好那个时候下了岗;幸好那个时候转了岗。因此,所有的挑战都可能是机会;所有的危都有机——所有的危险、所有的危难后面都有机会,就看你自己怎么面对,怎么看这件事。所以我们才要调整我们的看法。把这个看法调整了,那么“怎么办”也就不是问题了。所以,当人们问我很多具体问题的时候,我一般不回答他们“该怎么办”,我回答他们应该怎么“看”。我不办公司,我也不做买卖,但是我知道佛陀让我们怎么“看”。他让我们用苦来看世界,用无常来看世界,用万事万物没有永恒、有无限的可能性来看世界。你碰到的麻烦很有可能就是一次机会,我会用这样的佛法的正见来回应他们。我想这也是我们出家人的一个重要责任,就是把释迦牟尼佛教导给我们的正确看世界的方法、正知见的智慧回报给社会大众。未必每一个人都能上升到“闻、思、修”中“修”的那个智慧,但我们只要有“闻”——知识的了解,然后有“思”——观念的转变,就已经足以帮助我们对治很多烦恼。我相信绝大多数的烦恼都能以佛法的正知见化解掉。

我们现在所讨论的“很烦”,会引申出一个问题——就是世界观:佛教导我们看世界的方法。“很忙”引申出我们人生的价值观:哪些最有价值,哪些次有价值,哪些再次有价值,哪些可能是最没价值的,要排序。“很累”引申出来的问题是我们的人生观:我们要建立一个利他的人生观,就是我师父讲的奉献的人生观。美国总统肯尼迪说过:“不要问国家能为你做什么,而要问你能为国家做什么。”这是一个人生观的转变。佛法的人生观是让我们不要想别人能为我做什么,要想我能为别人做什么。把这种想法变成我们的习惯,变成我们的性格,变成我们人生的品质,那我们就有了利他的人生观。

今天的时代,大家都在追求财富。其实财富从哪里来?财富从利他来,财富从除苦来(解除别人的苦)。用市场经济的话讲,财富是从满足社会的需求来,而所有需求的背后都有苦。你在街上走路,你很渴,这是一种苦。你希望在街边能买到饮料,正好那儿有一个商店,它提供你这种服务。你解决了你的苦,那个商店也挣了钱。财富就是从解除别人的苦或者说满足别人的需求来,而看到众生,看到他人,看到社会的苦,这是一种能力。所以那些能创造财富的人他具备两种能力:第一种能力,能看到社会,看到众生的苦,这包括表现出来的苦或者还没有表现出来的、潜在的苦。第二种能力,他找到了一种解决这些苦的方法、技术、途径。于是他就发财了。

比尔·盖茨怎么发财的?他的财富是从他用一种技术解决了地球上信息传输这个苦而来。每一种经济的增长都是要解决这个世界的某种苦。所以可以预言:未来世界经济的增长点很可能是在新能源、新材料、环保,还有基因工程。基因工程给人类的生活带来了便利,比如在疾病的治疗方面,但同时也带来很大的挑战。如果有人有办法能解决这种挑战,那就是经济的增长点。看到社会,看到每一个行业,看到人们在生活中方方面面潜在的需求、潜在的苦的这种能力叫什么呢?在心理学上叫同理心,在佛学叫同体大悲的大悲心。你的苦就是我的苦,这种同体是一种能力。这个能力是需要培养的,也是可以训练的。我们现在教育子女有一个很大的盲区:我们都围绕子女转,都在解决子女的苦。但却忽略了训练子女去观察别人的苦,观察父母的苦,观察爷爷奶奶的苦,观察其他人的需求,观察自己能为别人做什么。这很可怕,这种做法未来会有很多麻烦。你训练你的孩子去观察别人的需求,想办法解决别人的需求,这就是他最大的财富,他一生都会从中受用。你总是让别人围着他转,总是让别人解决他的需求,他未来的人生会很麻烦。

利他的人生是最富有的人生。财富的本质不是占有,而是使用;使用的本质不是享受,而是利他;利他的本质就是在除苦,除众生的苦,这就是大悲心。可以这样讲,最富有的人是观世音菩萨,因为她能看到众生的苦,她把众生的苦当成自己的苦,她有大悲心。在不同程度上,以不同的方式,从不同的层面运用和体现了观世音菩萨大悲心的人,才是这个世界的富翁。也许他没有钱,但他也是最富有的人。我记得星云大师讲过一句话。他说:“我是最有钱的人,因为我兜里没钱,所有别人兜里的钱都是我的钱。”他的意思并不是要人把那些钱给他,而是因为他看到众生的苦,当他要帮助众生的时候就会有人来帮他。

“很忙”涉及人生的价值观:我们要对事情的重要性进行排序,要在忙中发现内心的那个意义。“很累”涉及到人生观:我们要建立利他的人生观。“很烦”涉及我们的世界观:我们要以佛陀教导我们的正知见来了解这个世界苦的现实,了解这个世界无常变化的现实,同时以完全开放的心面对任何一个挑战。你面前的一个挑战、一个麻烦就是一个机会,因为缘起性空——它不一定就是你想的那样。

有了佛法正确的价值观,有了佛法利他的人生观,有了佛法正知见的世界观,“很忙,很累,很烦”都不再成为问题。这“三很”也许会变成另外的“三很”:我很忙,但我心里很闲;我很累,但我心里很充实;我有很多烦,但我也有很多机会,我很感恩。

最后,祝愿诸位用新的“三很”来替代旧的“三很”,拥有快乐、充实、感恩的人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