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事理融通,乘戒兼急》
有理而无事为偏小,有事而无理为凡夫。从事入理,从理得事,为渐次,亦名顿中渐;渐中顿,即事达理,即理是事,为圆顿。是故但行持戒、课诵等法而不见心体,此有修有为,不出生死,不证涅槃,名凡夫,有事而无理也。
厌喧求静,弃相析尘,专尚观空,不兴万行,此事外之理。虽出生死,妄证涅槃而不见法界全体,名小乘,有理而无事也。
或有持诵勤苦,广行众善,不为自求;或专注一法,纯一无杂,而忽然契悟者,此名“从事而入理”也。亦有稍达空理、少见法身,解得万法是心,而力量未具、习气未除,必藉持戒念诵、六度万行等法对治,令习气渐薄,法身渐广,分分证入者,此名“从理而入事”也。此二种俱为渐次。
若一解千从、彻法源底,一闻千悟、获大总持,持戒破戒,都是大解脱法门;杀生护生,总属不思议三昧;镬汤炉炭,随处安闲;华藏娑婆任渠变,幻化无穷而了无朕迹,一华开发而大地全春。不属次第,岂有后先?法界混融,谁分凡圣?法本如是,何用功夫?举一毛头,重重无尽,赞不可及,叹莫能穷。事亦得,理亦得,事理交彻亦得,事理俱夺亦得,事理无碍亦得,此系最尊最贵、绝妙绝伦大解脱王三昧、圆顿无上法门也。
佛教深广,机器差别若此,可见圆顿之法,佛祖所尚,而罕遇其器。故《华严经》曰:“末世一切群生类,少有欲求声闻乘,况进而求缘觉者、求大乘者,又进而信此法者为最难。”是以种种称叹,罕遇其器。
乃今之称圆顿者,无事亦无理。不持戒念诵,亦不习定观空,不断烦恼无明,亦不达万法根本,一解千从,茫无实证,仿乎事事无碍,实乃放纵六情。见修持勤苦者,笑为有漏;遇观空习定者,斥为小乘。恣行贪欲,谬饰大乘;不避因果,驾称无碍。以持戒行善为凡小,则破戒行恶反为菩萨矣,恐圆顿未必如是也。
且释迦首传即饮光尊者,得圆顿之髓,无过此矣!然饮光称少欲知足、苦行头陀,严净毗尼、弘范三界,未尝闻破戒、不循佛律也。
自阿难以至达摩、神光,以至六祖,灯灯相续,马祖、百丈、临济、德山,俱系佛祖嫡骨子孙,证最上圆顿法,未尝不奉戒律也。
夫事事无碍法界,本出华严教海;深得华严之旨者,莫如杜顺、贤首、枣柏、清凉诸大士。清凉则以十愿律身,殁后有梵僧取其两齿归西供养,称华严苦萨;枣柏虽放旷不拘,然造大论,则虎择地、龙出泉,夜则齿颊放光,昼则天女献供;其余杜顺、贤首等,俱系不可思议,自有传记,未尝不奉戒律、毁佛仪也。古之圆顿若此,今之圆顿若彼,岂逆行大菩萨超过饮光、达摩等而非肉眼能测耶?若然,则逆行菩萨何多多若此,而如来于华严会上乃叹难得其人耶?
众生无始恶习浓厚,若不以戒律对治,则无明现行,若逸马无控。故初机后学,必当理事兼资、乘戒俱急。且如来明示曰:“虽有色族及多闻,若不持戒犹禽鲁。”
夫有事无理之凡夫,虽未证圣,尚在人天道中。若理事并废而冒名圆顿,诈现大心,非但不脱生死,必堕泥犁恶道。今虽轻凡夫小乘,异日在镬汤炉炭之中,剑树刀山之上,骨肉齑粉、神识昏迷,求瞬息安闲不可得,况望凡夫小乘哉?斯时也,斯报也,即目前之诈现大心、冒名圆顿者之自取也,诽毁戒律、不庄严万行故也。噫!不期圆顿之害也如是。
《断妄想》
天下无真主,则群雄纷争而人皆盗贼矣。有真命出,则群雄归附而兵革销,盗贼皆赤子也。谓必尽除盗贼而后天下平,愚矣!岂有一人独帝皇耶?
今之断想念者类是,妄见意识纷驰,须欲除断,又错解佛言“永断无明、方成佛道”等句。借使断得,高则堕在灭识凝神无想天上,低则化为土木金石,空散销沉。故曰:“虽为善因,反招恶果。”况未必断乎?
故但要心王透露,则意识根尘悉皆宝藏,变化不测、应用无方,诸佛菩萨以此庄严佛刹、以此广度众生;以此兴慈运悲,为普贤万行;以此大作佛事,为华林苑囿。若欲除断,则空空寂寂,为枯木死灰,为石人木偶,天下安有此死佛耶?
《妄想真如辨》
妄想真如,古来难辨,任之成生死,除之断佛种,学人至此,悉皆迷闷。且古语相似者极多,相违者亦有,故曰“不入祖师室,茫然趣两头”也。
马鸣曰:"若离于念,名为得入真如。"六祖以“无念为宗”,又曰:"心性不起,即是大智慧光明义,遍照法界义。”老庞曰:“金多乱人心,静见真如性。”
法句经曰:“若能心不起,精进无有涯。”又曰:“防意如城,藏六如龟。”又曰:“无念即正,有念即邪。”又曰:“无心则佛道隆,分别则魔军炽。”如是言句,似有念而令人不起者。
永嘉曰:“谁无念?谁无生?若实无生无不生,唤取机关木人问,求佛施功早晚成?”
枣柏曰:“一念相应一念佛,念念相应念念佛。”又曰:“分别拣择,正是文殊大智。”
永明曰:“若欲断念,犹如治目翳者,连睛珠而去之。”又曰:“妄想兴而涅槃现,尘劳起而佛道成。”如是言句,又似即念便是而不可除断者。且俱系佛祖之言,孰可向背?学人离之成过,之又非,将何为修进法门乎?
夫所谓妄念者,乃系不见心体,意想攀缘,执有前境耳。
《起信论》详说起念,根由无明,不觉而忽生三细六粗之相,故真心遂隐,念念相因,此为妄念。
何称为妄?以其无体无性,不真而不常住: 刹那生灭,妄执是有;当体全空,故称为妄。众生无始以来生死轮转,皆为此耳,故佛祖种种教人离之而勿起也。
夫所谓离者,了知妄体本虚,性自离者,不必更离,何则?以粗相观之,念念不住,岂非离也?
细而观之,马鸣所谓“从生灭门即入真如门”,其念念迁变,即生灭门也;谓谛求色心等法,十方谛求,了不可得,则念本无念。念本无念,则念自离矣,岂有念而可离之?
当此谛观,初见有念,即生灭门也;念本无念,则真如门显矣。是六道众生妄见生死,而不知本无生死也。
既入真如,知念无念,念自性离;故知无念,而见有念,此即成妄。既知念自无念,则念念无碍,念念真如,即此便成文殊大智。此时名离念亦可,即念亦可;离念便是即念,即念便是离念,无二法、无异时也。
以离念言,故曰“心性不起,即是大智光明义,遍照法界义”、“无念为宗”种种句意也。
以即念无念言,故曰“一念相应一念佛”“妄想兴而涅槃现”等种种句意也。
能达心体者,闻离念等语,即是有念等句;闻有念等语,即是离念等句。四通八达,七纵八横,太“我为法王,于法自在”,非虚语也。
如大海水,波即念也。波相本虚,全体是水,则在波之时即是水,不必除波而见水;在水之时即是波,不必除水而见波也。乃知波即无波,无波即波,无波之波,波何碍水?波不碍水,则水不碍波;两既无碍,则波水混融、互相交彻。故曰水穷波末,波彻水源。未有无波之水,曾无不水之波。诸有智者,会波水之喻,则即妄可以见真如,即念可以见心体。
又曰:“智海无性,因觉妄以成凡;觉妄原虚,即凡心而见佛。”又曰:“即妄即真,又名缘起无生。”会得者,一以贯之,本来一辙;不会者,随言语所转,犹如大海。
不见水体而唯见波相,即众生唯见妄念而不见真如也。若见波相本尽,水体本露,波体本虚而全是海水,即智者达妄念本尽,心体本露,妄念本虚而全是真如也。众生日用,全体是纯真法界,惜自昧之耳。若不然,即念亦不是,离念亦不是。故曰:“什么也不得,不什么也不得,什么不什么总不得。”若两眼豁开,自离缠缚。
倘执迷而必欲除断,犹大海必欲除波见水。此执不破,则终日在海,而永昧水性。若无波者,非大海,乃沟渎死水也。纵除妄念而有得力处,亦非真佛、活佛,乃假佛、死佛耳。
《认识神为自心》
前尘既立,已是捏目生华;复认见闻觉知为心,则遂认贼为子。世人闻圆顿之教云“本来具足,直下便是,只要承当”等语,便以日用现行者为是。
又闻“万法无体,一切皆空,此空亦空”等语,见前尘是有,不可得空,便认能见能闻者,取之无迹、求之无踪,虚虚寂寂者为是。
又闻“能建立万法,一切所有,都是自心所现”,便认昭昭灵灵、能知觉运动者为是。佛在时,已有九十六种,何况今世?
吾尝闻说曰:“此身虚假,四大缘合,中有常住真心,不生不灭。”又喻如出殡开路神,纸竹糊成,却倩(请)活人驼走。即今四大合成,纸竹所糊也;真心灵妙,能动能转,活人驼动也。
又曰:“此心周遍法界,无相无形;其间山河大地,万象森罗,在我心中起灭,我此心体则寂然不动。”
又曰:“四大幻质,如请仙鸾乩;真心似神仙来附,乩有形而仙无质,来往无碍、自在灵通。”
又曰:“外法实有,乃系无情室碍之物,岂得是我真心?但法从心现,境藉心生,故心生法生,心灭法灭。若除却见闻觉知之心,则迥无所有,岂不断灭?故佛所指者,必是现前见闻知觉之心。但恐执著,故亦拂之;若弗执著,必是真心。”
以此各认一种,确然不拔,况又聪明广学、文饰凑合,妄自许可,以为明心见性、立地成佛,便乃开大口、跨大步,欲绍佛祖、说法利生矣。
呜呼!若果如是,则佛法不值半钱,何必龙官海藏、山积云屯哉?试于街坊捉役夫,而告曰:“尔有常住真心,名佛性者,今在汝身中,能见能闻、能动能转者便是。此身有生灭,此心无生灭,了此即为明心见性,立地成佛,不用功夫。”则谁不领受,大地众生齐成解脱矣。世尊叹为难信难解稀有之法,亦无谓矣。
洞山曰:“此所谓马后驴前事,奈何认以为自己乎?”故认识神为自心者,佛法平沉,此其兆也。
《久修》
未达根本,起心修行,动步便错,愈走愈远。此谓:“此等老宿,修行用功日久,岂无实证?”
予谓:“譬往都下者,须向北走,渠出门便南向,多行多错,与都下益远。如按地图,知向北有长江、有山东某处。其向南者,至钱塘,谓是长江矣;至越地,谓是山东矣;至某处,谓是都下矣。有识者笑之,坚执以为亲到实证:‘经若干辛苦,过若干路途,尔焉知我?,”
此久行邪路者,亦有邪解邪境,将佛教和会,遂未得谓得,成增上慢。《楞严经》曰:“一切众生不能得成无上菩提,乃至别成声闻缘觉,及成外道、诸天魔王及魔春属,皆由不知二种根本,错乱修习故。”
如行邪路者,若前途壅隔,则亦肯回头;奈何有路滔滔,有境历历,可行可玩,是以难转。经教虽系路程图本,然非逐路问途,已经宁免错走。登程者切须下气细访,勿浪信途人,懵懵直前乃得。
《功夫》
世人闻天真无作,不属功夫,悉疑谤,以为古人大根利器,尚自数十年不能了事,奚况吾辈?古人岂虚费此力也?
余曰:“若可作可为之法,孰不闻,鬼公之球亦可雕,天地之广亦可度。此系无可造作、无从捞摸,转求转失、转急转迟,无可奈何之法。千圣拱手而无计较,群贤恭默而绝思量,是所以为难也。”
同安曰:“万古碧潭空界月,再三捞瘾始应知。”赵州曰:“但一切处仍旧。”又曰:“但能随处安闲,自然合他古辙。”
故知古人数十年,但欲仍旧而不能耳,此外复何求哉?若道有法可作,有事可修,休道数十年,纵经三大僧祇劫,亦无交涉。故曰“无法可得,名阿耨多罗三藐三善提,燃灯佛即与授记”也。
然则随缘放旷,任性坦然,无作无为,得否?曰:“若果荐得,自知时节,自能作活;匿迹韬光,潜行密用,无所不可。不然又恐堕自然外道,反增罪障。”
然则奚若曰:“只此疑处,便是功夫。”有作固非,无作亦失,将何为是?心中迷闷,决志发明,即此便是参究。二六时中,不肯放舍,梗在胸中,决无闲功夫理会杂事。如是用心,则自然透彻,方知修与不修,是两头语;方晓天真无作、方知旧佛新成,不属功夫,本自现成也。
故曰:“大疑大悟,小疑小悟,不疑不悟。”既悟之后,切须保护;长养圣胎,打成一片。所谓“无功之功,功不虚弃”,非是有法用功修数十年也。利根者,当下达得,便好保护;若未荐得,便可起疑,疑处即是修行,意识自然不散。
今人闻天真无作,不用功夫,无处下手,心识纷飞,遏伏又不是,放纵又不是,只要寻件事干来做。殊不知八识田中,栽培得个要发明的种子,如火急相似,则自然不被世间逆顺回换;日久月深,自然喷地悟去。犹如穷子,虽在父舍,不知己有,出外即逃逝,运为即客作,如何离得两种过失?忽地眼开,则悉是我有,不必施为,安坐受享矣。此非“天真无作,不属功夫”也哉?故穷子家业虽是现成,须要回头认父;若不认父,有亦同无,非长者咎也。
故知佛法本是现成,不须造作,故名天真自然。但要具眼,方得受享。
沩山谓仰山曰:“不贵子行履,只贵子眼正。”为是故也。
《欲简易修行》
末世根浅畏难,欲小就而不图大事,见速利而无远志。尝有人熟《楞严》至七卷,为家事所拘,且精力不继,求直截简易可入道者。
余曰:“古人根器胜汝万倍,尚樵栖穴处、木食草衣,历尽艰辛,始得高明广大,岂草草轻易?今君饱食暖衣,游优自在,一部《楞严》尚告苦,则十方世界中少一尊现成自在佛可补也。
又有读《宗镜》者,畏百卷之多,阅数卷即辍,欲求简少易阅者。固知此辈根器浅劣,与般若无缘,在三途六道中未脱在。
故觉范叹曰:“圣世愈远,众生根劣;趣虑褊短,道学苟简。欲安坐而得,譬农夫不务耰耘而思积粟,可笑也。”
《功课随见识升进》
谢君笃志西方,专心净业,每日念佛号若干以为日课;后有省,拟辍前课。予曰:“理随事变,事得理融;理既广大,事亦无碍。向所失者,失于知见,其功课则自若也。今知见既开,则无法不是,无处不真,岂净业能留碍乎?”
譬王子与庶民同日出胎,迨六根渐长,学问渐增,他无所异,特贵贱耳。王子增长,分分成王种;庶民增长,分分成臣种。学道者须达王种尊贵,毋咎功行法门也。
如法达诵《法华》三千部,后于六祖发明,乃曰:“弟子已后不须诵经也。”六祖日:“经有何过而不诵哉?今后方名诵经僧耳。”法达遂终身持诵不辍。
夫法达始末一人,《法华》前后一经,初则为经所诵,后则能诵此经,特在迷悟之分而已。
故知是则一切俱是,非则一切俱非。
为山谓仰山曰:“不贵子行履,但贵子眼正。”
信哉。
《题“无”字话头之始辨》
佛祖为无上法王,原无定法可说,但随时随器、应病应缘,解执除疑、直指心性,令人证外无实法也。故曰:“但明取纲宗,本无实法。”若有一尘一法可得,与汝执取生解,皆落天魔外道。
又曰:“若以实法与人,土亦消不得。”又曰:“无法可说,是名说法。”又曰:“若谓如来有所说者,是人不解我所说义。”
是故如来出现,圆音一演,随类普闻,各各获益;随其大小,各得证入。双林示寂,自后诸宗竞起,互相冰炭;彼土五天,已分多种。
摩腾入汉,至晋魏六朝,数百年间,得道高人悉从文字悟入。然法久弊生,俱尚文字依通,遗失言外大义,与本分了无交涉。
故达摩航海,扫尽支离;不立文字,直指人心;见性成佛,称教外别传。悟者以文字证之,无非教外别传之旨,宁有出于教外乎?
传之数世,其宗方盛,然又不能无弊,俱尚识阴依通,遗失别传之旨。即此不立等句,已成文字。故德山、临济、曹洞、云门、沩仰、法眼等,棒喝交驰、拈槌竖拂,三玄三要、五位君臣,四料简、四宾主,擎叉打鼓、舞笏滚球,干屎橛、须弥山之类,各建法幢、立宗旨。于斯透得,乃可即心是佛,方为达摩子孙;不然,即野狐精魅。
自唐及宋,其宗大盛,然又不能无弊,各逞玄妙、立新奇,将佛祖机缘,为拈古,为颂古,为评唱,致令学人将心意识穿凿得粉碎。欲死人偷心,而偷心益起;欲活人眼目,而眼目愈盲。此时,佛祖方便无所施矣。
故大慧于《正法眼藏》之末,悉拈时病,知大法将颓,遂不得已,教人把平日所习知解得力处,缚作一束,抛向他方世界,然后唯将一句无义味话头参究,是提“无”字话头之始,实起于宋也。
若不以此令渠敌住心意识,则终日刺首胶盆,批判古今、抑扬宗教,临济德山又如何,云门曹洞又如何;这语是扫荡,这语是建立,这语是探竿;这语是肯他,这语是不肯。如是终身,学得一套子熟了,便道“大事已毕,大法已明,无事可为”,即欲绍隆祖位,自系某家法派,好去续入传灯几十几代孙矣。是以无可奈何,单教参提“无”字,或干屎橛、须弥山、万法归一之类。
然恐正参之际更生他病,故又种种指出,云: “不可解说来当,不可作有无之无;不可向举起处承当,不可抛向无事甲里;不可向击石火、闪电光处领略,不可向意根下卜度,但默默提究。”
僧问赵州:“狗子有佛性也无?”州云:“无。”如是种种,绝其解路,故称“老鼠入牛角”。犹如狂狗,惯一逐块,今乃四方八面围住,令其转向逐人,若放开一线,则依然逐块。
亦如穷子,向来逃逝,其父捉归,禁在宝舍,日久自当认父,所有家珍悉皆受用。若开通一窍,则依然逃逝,故佛祖方便教参“无”字话头耳。
当时悟入亦不可胜计,然又不能无弊,今世提“无”字者太多,何尝有得打透?岂佛祖方便昔是而今非耶?初则灵验,终则不效,何也?
夫提究之法,原系无功之功,后世都把功夫会却,执为实法,道“我能著实做功夫”;且又不识药病之忌,是以不验也。
溯而观之,一大藏教在古则可用,在今不可用耶?在汉晋六朝则灵验,在唐宋则不验耶?“即心是佛”在唐初则可用,在唐末则无用耶?棒喝机缘在唐宋之间则可用,在南渡后不可用耶?“无”字话头在宋元可用,在今世则又无用耶?果大法之有盛衰,抑人根之有差别,致前后相违、反复若是耶?
噫!吾知佛祖原无定法,亦无实法,但随时节因缘、根器偏向以救时弊耳。故曰:“如将黄叶,止小儿啼。”又曰:“以楔出楔。”又曰: “但除其病,不除其法。”
故无量方便法门,在当人用之何如耳。故曰: “执则处处疮疣,通则门门妙法。”
若向经教上得发明,则灵山一会俨然未散;天台南岳即我,我即南岳天台。
若向“即心是佛”处得承当,则达摩即我,我即达摩。
若向棒喝机缘得悟入,则德山临济诸老即我,我即德山诸老。
若从“无”字打透,则赵州即我,我即赵州。
若一处透,则一切处都是我,宗也、教也、佛也、法也、祖师也,无有一法推得在别人分上。既皆是我,则我分中有何差别也?
然此亦是钝汉,亦是剩句,亦是死法。我今亦不从经教,亦不从棒喝;亦不逐“即心是佛”,亦不提“无”字话头。但见山河大地、明暗色空,饥饭困眠,不求自足,弃之宛然;无踪无迹,无中无边,堂堂寂寂,密密绵绵。此个还是经教耶?棒喝耶?“即心是佛”耶?诸祖机缘耶?赵州“无”字耶?原来都是无事生事,好肉剜疮、梦中说梦耳。
然而不可一向也须什么始得。尝见杜顺和尚有个法身颂曰:“怀州牛吃禾,益州马腹胀;天下觅医人,炙猪左膊上。”此又如何话会?于此明得,不妨自在;于此未明,切莫草草。
且提“无”字话头,实始于宋时,今人诬在唐黄檗运公,岂不谬紊?
夫禅师讳希运,系马祖之孙,百丈之嗣,临济之父,赵州之兄,传记具在。寻常告人日:“佛与众生,唯是一心;当体便是,动念即乖。唯此一心,更无微尘许法可得。此心即佛,学人不了,心上生心,向外求佛,此系恶法。”
又曰:“纵三大阿僧祇劫修来,原来只证自佛,向上更不添得一物;不如言下认取本法,与三大劫得者无异。若欲从次第而得,从来无次第佛。”
如是等语,令人毛竖汗流,尘劫疑滞,当下冰消;本有妙心,赫然透露。
极呵斥做功夫从次第者,故门下如临济、睦州等,光耀千古,五家宗派于斯独盛。向后不知何人,将宋时住黄檗山者一段示众语,赘于《心要》后,曰:“哪有天生弥勒、自然释迦?”教参赵州“无”字话头。从此一人传虚,万人传实,遂讹为先黄檗运公说矣。
且运公曰:“当体便是,动念即乖;无次第佛,此心即佛,不如言下认取本法。”而后黄檗乃日“哪有天生弥勒,自然释迦”,意相矛盾。
今乃涂糊先圣,逞己私怀,欲摈天真本妙之心,崇有为造作之法,此乃黄檗运禅师教人提“无”字话头之始。若运公实有此语,则当时门下如临济、睦州、裴相国等,何不挂诸齿颊、录诸传记乎?裴公所集《心要》,何不将此参诸前段而另赘于后乎?且运公为赵州之兄,赵州未有此语,岂运公预识其言而令人参之乎?又岂运公别无方便,乃令参师弟之剩句也?
三考其时,察其言,断非运公语,系后人住黄檗山者之语也。予恐诬先圣、惑后人,致佛日不明、大法益晦,故为述佛祖出世方便始末,俟达者得以研核真伪。
《文字语言不能悟道解》
如来应世,普度群迷,大开方便,演无量言教。从兹悟入,数等尘沙;付嘱流通,人天普利,然非在纸墨文字中也。唯应度者,见六根变起,都是真诠;万象流行,无非言教。
世尊睹明星而悟道,从眼界入;观音达闻性而圆通,从耳根入;香严从鼻香入;药王、惰梵从舌味入。自后香严击竹,灵云见桃;南岳天台悟《法华》,晦堂、真净阅语录;永嘉看《维摩》而发明心地,圭峰读《圆觉》而涕泗交流。是知法法可以明心,尘尘可以入道。故曰:"墙壁瓦砾,皆放光明;水鸟树林,尽宣妙法。”古训昭然。
今有见解未透者,乃曰:“文字语言不能悟道。”此人不知唤何物作文字语言,将何物为道而欲悟之?若尔,则文字语言在道外、而道在文字语言外乎?
古谓“道不离日用事物”,何独摈文字语言在日用事物外也?殊不知文字语言悉从自心变起。眼见色法为纸墨,手触卷帙为经纶,墨迹点画为文字,意识诠量为语言,则全是自心经教,此外何处更觅文字语言哉?
若达此旨,则终日披寻而不见有纸墨文字之相。如助火,益发其明,言言归自己,句句达本宗。如是研穷,如遍参知识矣。
文字有如斯利益,是以天神拥护,诸圣赞扬,佛菩萨付嘱流通,群弟子传持结集。海藏龙宫,虽龙树之心量而不能数知,岂肉眼而可思议?俏无利益,则佛菩萨众圣为虚设矣。
若横起文字之见,则披读时,文字横陈,语言错杂;攒入葛藤,不能悟道。犹患结胸者,服人参而死,乃戒曰:“人参大毒,已亲受其误。”不亦谬乎?
谤《宗镜录》
众生垢重神昏,欲强智浅,不思深入大藏。见佛祖言教如山海,畏力量难知,反谤文字无益。指《宗镜》为义学,斥永明为小乘,多见其不知量也。
夫《宗镜》引大藏圆顿之教与诸祖贤圣之言,十居七八,而赞述之言仅二三耳。若谤毁之,乃谤大藏圆顿、毁佛祖一切贤圣也。
且圆照、晦堂诸公,何等人也!皆仰之而手不释卷,或恨见此书之晚。今岂超过于圆照、晦堂诸公乎?是《宗镜》原不毁,特毁自己之宗镜耳!永明不受谤,乃谤自己之真如耳!佛、菩萨、圣贤、天龙、鬼神,昭昭拥护,安可欺也?
彼其心不过为名利,欲人归向,故立奇特高峻之辩以惑之。所得几何,不有报乎?再请平其心与永明较。
夫永明七岁诵《法华》,群羊跪听,汝辈能乎?永明放生罹法,临刑不动;汝辈稍涉逆顺,则若落汤螃蟹矣!永明九旬入定,鸠鸟巢衣;汝辈心神昏乱,不知当作何状?永明礼韶国师,亲承印记,汝辈有何人印记?永明博综三藏,内外典籍,洞达无遗;汝辈孤陋如面墙。永明国王礼敬,异国遥崇,若飞埃过目;汝辈稍有小缘,如蛆入粪。永明日课百八事,昼则放诸生命,说法利人,夜则普施鬼食,幽显获益;汝辈饱食横眠,唯图利己。永明说法,四大天王,现身拥护,众常二千余;汝辈有识应鄙,神鬼吐弃。永明开山灵隐、雪窦、净慈诸名刹,光明远烛;汝辈晓夜营求,欲利子孙眷属。永明临化,预知时至,阇毗时,舍利鳞砌,今六百余年后,犹有获者;汝辈血肉之躯,他日腐败,不可名状。永明冥王设像礼敬,汝辈业积而不自知,焰魔必不轻恕。
若此概难尽述,凡夫不藉佛祖金言,般若何由明?苦海何由出?且试读看,若无利益,则斥之未晚也。再度寻常日用,何胜事能超《宗镜》?不读《宗镜》,但放纵六情,驰骋五欲,攀缘外境耳,究将何归耶?
世传永明乃无量寿佛化现,即阿弥陀佛也。弥陀决不误人诳人,手不释卷而摘《冥枢会要》,若灵源、觉范诸老,决不惑人,故予亦不自欺欺人,叨叨为是说者,诚非得已矣。
《善财参文殊》
文殊为大智法王,善财参礼,既获根本智,复令遍参诸友。岂文殊未具一切差别智、不足为善财师而令其别参乎?善财受教,无论僧俗、外道、仙人、男女,一切等众,悉依参礼。学菩萨道、行菩萨行,以广差别之智,乃得一生成办,圆满佛果。噫!此可为万古师弟之榜样矣。师范如文殊,不曰:“尔不须别参,于我处足矣。”弟子如善财,不曰:“我已获证本智,何必别求也。”
文殊无人我之相,善财亦不得少为足。故师范当效文殊,毋掩人善而炫己长;弟子当学善财,博问先达,充法界以广智悲,则大法指日可兴矣。
孔子之集大成,岂须过于孔子者集之哉?大地众生各有长处,吾集取之;设有短者,亦自省焉,则无一非师,无处非益。故曰:“孔子焉不学,而亦何常师之有?”是故欲参知识,必当具眼,不在威仪声誉、王臣拥护、大众喧攘者。
黄檗祖师曰:“方今参者,只在三百、五百、大千热闹处,若草衣木食、灰头垢面独坐者,不顾矣。”如善财礼五十三人,僧俗神仙,乃至外道、婆罗门、长者、居士、童子、女人,甚至淫女,俱各获益,内具菩萨行者,岂关相貌差别乎陶君奭曰:“真仙如纯阳,而化为乞士,虽九转神丹,必掉臂不顾。若见空中跨鹤者,纵下鼠粪,人必争食无怪也。”
有问:“某大师若何?”
予谓:“老宿出世宏扬,各有长处,但当敬仰、勿可拟议,吾辈当以获益为主。今不惮千里而访知识者,将图实益;不然,纵巍巍堂堂,三十二相,放大光明,于我何与?乃系彼之长也。”
山林廛市中,无问僧俗,乞儿妓者,有一言半句能开愚蒙、破生死,此即真善知识!当顶戴供养,世世生生,直至成佛,悉斯人恩德也。故吾辈须图实益,毋事虚名,夸我已亲近几知识,走过若干名山,不知本分中,依旧黑卒卒地,虽夸亦奚以为。
《前尘不定》
洞山清禀禅师静坐,一日呼侍者,谓“曳木者无损阶砌”,侍者出视,无人,又细求之,乃群蚁曳蜻蜓翼,缘阶而上。觉范老人谓其“静极妙而灵知也”。
后世有非清禀、侍者,兼非觉范,云:“本群蚁与蜻蜓翼耳,何得谓人曳木乎?”且曰:“若人问是何物,当直日群蚁曳蜻蜓翼也。”作此见者,古人呵责,谓之平实头禅,见山是山,水是水,僧是僧,俗是俗;大尽三十日,小尽二十九;无则始终云无,有则始终言有;直问直答,不可起第二念。定将去,合将去,以“平常心是道”为极则者,此类也。
前代如晦堂、真净、东山、圆悟、大慧诸老,曾斥此辈为依草附木精灵鬼魅,如盲人行路,一条拄杕,寸步抛不得,乃欲拟先德、判古今,难矣哉!
若谓目前幻境实有难易,则十地圣人何大地黄金、长河酥酪耶?琉璃光观群动无性,乃见大千世界众生,如一器中贮百蚊蚋,啾啾乱鸣,于分寸中鼓发狂闹。尔时心开,得无生忍,若谓洞山之见为非,则琉璃光不合心开、得无生忍矣。
乃至月光见水,空藏见空,阿那律见大千如掌果,如来穷尽微尘国土。若洞山之见为谬,则诸佛菩萨悉谬矣!亦如鬼见恒河为火,天见琉璃,人见为水;若据其说,则鬼以天人为错,天以人鬼为错,人以天鬼为错,互相非矣。
若执定前尘不易,外法不由心变,则凡决为凡,圣决定圣;天堂是天堂,地狱实地狱,一毫不可更易。则顽然一块死物,何得随缘幻化、转凡成圣也哉?如此学道,都是死法,堕在死水,驴年未梦见在!若临命终,四大分离之顷,请问是群蚁曳蜻蜓否?不知如来藏中搬出什么行境?
是盖不知万法由心故,前尘不定,无体随缘,是盖常见外法,而不知常即无常,无常即常;是盖随缘不变,不变随缘,生即不生,不生即生;是盖真如受熏,随缘幻化。故曰“心为大幻师,幻出诸形像”也。
妄以识见判断古人,吾恐学人承虚接响,故特辨之,如上以俟达者。
《物不迁论解》
诸人争辩此论,或谓物性本虚,无可迁动;或谓各性而住,住则有法,指肇公为邪见;或谓万物自迁,心体常寂······种种异解,均非论主之意。
盖肇公曰:“伤夫!人情之惑也久矣!目对真而莫觉。”又曰:“苟能契神于即物,斯不迁(远)可知矣。”
今“不迁”且置,究竟以何为“物”?若明此旨,则洞达天真无作,缘起无生;迁与不迁,可不辨自解。
《楞严经》曰:“一切浮尘诸幻化相,当处出生,随处灭尽。”
《楞伽经》曰:“一切法不生,我说刹那义;初生即有灭,不为愚者说。”
寂音曰:"以一刹那流转,必无自性,故生即是无生;若非无生,则不流转。”
是故契无生者,方见刹那,故知物之不迁,即法之无生也。物者,非心外有物,乃自心根尘、识、阴、入、界也。
佛谓阿难:“阴入处界,地水火风,一切所有,悉本如来藏妙真如性,循业发现。”则知生死交谢、寒暑迭迁,肇公所论不迁之物,宁能出根尘识界、七大之外乎?既皆如来藏所现,则无体无性,随缘幻化,念念不停;前不至后,后不参前;昔自住昔,今自住今;念念不相并,物物不相到,各各不相知;新新无间,运运相续;刹那各住,当体自寂。故仲尼之在川,庄生之藏山,悉指天真造化之妙,法尔自然之宗。乃如来藏性本自如然、随缘幻化活泼生气也。不可加毫发拟议,若稍拟议,即非本妙矣。
凡夫不知,认作外法,遂成生灭轮转,迷而不返。小乘怖畏,见无始流转,故弃有趣空。
大乘菩萨,明见自心缘起本妙之宗,便得随缘自在,受用无穷。小乘外道,妄自加功欲断,不知法尔自迁,岂能留住?当体自寂,岂可推排?法尔自迁,岂劳排遣?当体自寂,岂用挽留?故曰:“去而非遣,住而非留。”
枣柏曰:“有功之功,功归生灭;无功之功,功不虚弃。多劫积修,终归败坏,不如一念緣起无生,超彼三乘权学等见。”盖为此耳。
学者若不达此,称性随缘,一涉造作施为,即系有功,即生灭矣。以其伤残本妙、违背天真,纵有受用得力,亦生灭轮回法耳。
大乘达此无作之旨,自然任运随缘,不用加功,疾登觉岸。此即无功之功,不虚弃也。大心凡夫,一念达得,则洞见法界,缘起无生,超彼三乘权学历劫功用。
但凡夫流浪已久,心识粗垢,习气纯熟;妄见外物,执有迁流。若细心研究,有何物而可去来?
世尊喻旋火轮,极为亲切。如人持火,以手旋转,愚人妄见一大火轮;智者观之,了知唯一星火。
譬凡夫即今妄见山河大地、万法森然,已去未来、业报因果,宛然实有;智者观之,不出即今一念,妄自布成耳。
何则?过去无量劫,乃昔日、昔时、前念,悉已过去。既去则不复来,岂不空耶?过去既空,则未来无量劫,乃至后念,悉属未来,岂不空耶?过去、未来悉皆空寂,则当体廊然露现者是谁?唯即今一念。
则知山河大地、明暗色空,一切万法悉收拾在即今一念矣。若能于此一念荐得,则肇公不出一念;肇公出不得,则释迦亦出不得;释迦出不得,则弥勒亦出不得;乃至十方三世圣凡好丑一切等物悉收拾其中矣。何有物无物、迁与不迁可论乎?
故曰:“十世古今,始终不离于当念。”又曰:“入刹那际三昧。”若不肯于此承当,了知一念现前,将此希望未来,祈求佛果,此真系驴之橛、狗啃枯骨也。
《梁武帝为大菩萨示现》
众生具无量颠倒妄想,佛菩萨有无量善巧方便而度脱之。然有正度、有巧度,有显度、有冥度,种种不同,唯佛与佛乃能究尽,凡夫肉眼何知?释迦八相成道,令见闻获益,此正度,亦显度也;焰魔考掠有罪,烧煮烹炼,令其欲枯识尽、厌苦求脱、恐怖发心,此巧度,亦正度也。
无厌足王化无量罪人,无量狱卒,剥割斩截,令一切闻见众生胆落魂消,改恶从善,此巧度,亦冥度也。
或现异类畜生,能宣妙法,令人开悟;或现同类,与共同事,渐令觉悟;或现眷属,或现冤亲,种种化现,令其度脱。或正中有巧、显中有冥,总欲令一切众生离苦知真、舍末归本。
吾观梁武帝所为,乃巧中有冥,实大菩萨也。当时宝志公系观音示现,傅大士乃弥勒化身,岂有观音、弥勒二大菩萨久与处而梁武乃为凡夫哉?达摩之不相契也,正欲后人以此为式而悟向上之法耳。
且梁武以臣下倔起而为帝皇,其崇尚三宝、所作胜事,王侯以下,孰能及之?其为外护也,孰敢违背?其戒杀也,则宗庙以面为牺牲;其护生也,则断死刑必为流涕;其斋戒也,日唯一餐,过午不食;其忏悔业障、洗涤冤愆也,则置十卷忏文,至今传礼;其普度幽显也,则屡设大会、水陆道场;其修福报也,则营寺造塔,不可胜计;其多闻广学也,则亲讲般若,天雨宝华;其余度生广济,凡有为功力,靡不毕具。
后遇达摩传佛心印,则了无交涉,盖欲令天下后世悟佛祖正意总不在是耳。所有施为悉皆有漏,所作事业非实功德,但为人天福报、小果而已。
是故达摩之来,正与显也;梁武所为,巧与冥也;共成法会,总普贤大行也。浅识生谤,横起是非邪正之见,所谓管窥蠡测,不知海天之高大深广耳。
《举世皆圣人》
罗近溪先生谓“举世皆圣人”,此真得圣人大体。夫世尊初成正觉,即曰:“一切众生具有如来智慧德相,但以妄想执著而不证得。” 净名曰:“众生亦如,弥勒亦如。”常不轻菩萨曰: “我不敢轻于汝等,皆当作佛。”
由是观之,诸佛 菩萨、大圣大贤,一体平等,未尝有我人彼此之相。盖凡夫迷久,卒欲会同一体平等,极难信入,故不可以不辨。
夫未起念时,则平等真法界,无佛无众生,马鸣所谓“本觉义、遍照法界义”也。才有念虑,分别情生,则人我顿形;彼此相现,平等法界便致差违,马鸣所谓“不觉义”,又名“无明”也。
然此念虑从平等法界起,所有分别即分别平等,马鸣所谓“一切分别即分别自心”。从平等而起分别,以分别而分别平等,平等即是分别,分别即是平等。
则知众生日用现前所有分别念虑、我人等相,本是平等法界,如是了知,马鸣所谓“始觉义”也。
又曰:“如来知一切众生及与己身真如平等,无别异故。以有如是大方便智,除灭无明,见本法身,自然而有不思议业种种之用,即与真如等,遍一切处。”
故众生日用达得彼我一体、凡圣同源,即名“大方便智”,除灭无明、见本法身也。
杜顺和尚曰:“情与无情共一体,处处皆同真法界。”张拙秀才曰:“光明寂照遍河沙,凡圣含灵共我家。”永明曰:“与三世佛一时成道,共十类生同日涅槃。”枣柏曰:“若以法眼观,无俗不真;若以肉眼观,无真不俗。”
故己圣则一切皆圣,我凡则一切皆凡,凡圣在我,不在人也。若见一人非佛,即自己亦非真佛也;若见一法差别,则平等光明不显现也。
慧洪觉范曰:“真能敬重自己佛性,则于一切众生决不得生慢。”故敬重自己佛性,即敬重一切众生;能敬重一切众生,乃为敬重自己佛性。若嗔恚一切众生,即嗔恚自己佛性,乃至若憎若爱,若毁若赞,一切等法,悉是憎爱毁赞自己佛性,与彼何预?
故曰:“从平等法界而起分别,分别即是平等法界。”岂能出平等法界之外乎?“举世皆圣”,亶其然已。
《我相》
生死根本,皆由我执,我执若除,谁受生死?是故真为生死发心学道者,凡有修为,必为除我。我执日空,则道德日著。
其不为生死、假名学道者,所有修为,必皆为我。我执日增,则生死愈固。
古人曰:“何物为大?业力为大;何物为高?人我最高。”
若不先察其根本、以空人我,则所有勤苦功行、福报巍崇,即与我相共高大矣。世谛中福报大一分,则我相大一分;学问进一分,则我相增一分,直至非想与大自在天,其福报学问更无过矣。总为我执未除,故成魔外。
此学道紧要关头,不可不频频返照也。
《真我》
肇公曰:“天地与我同根,万物与我一体。”又曰:“会万物归自己者,其唯圣人乎?”张拙秀才曰:“凡圣含灵共我家。”孟轲曰:“万物皆备于我。”法眼大师曰:“圣人无己,无所不己。”
由是观之,无我则一切皆我,有我则一切非我。而妄执分为能所对待,生死轮回,盖众生分中,无不皆我。只为不知,彼我遂隔,犹如冰执,不能融化。
若知之者,法法是我,释迦入相成道,皆我也;弥勒未来作佛,皆我也;过去诸佛、未来诸佛、现在诸佛,乃至十方-切诸佛,所有修行,现大神变,积功累德,无量福智,皆我也。诸大菩萨广行悲愿,饶益众生,皆我也;乃至禅天外道、-切差别等类,皆我也;地狱、鬼、畜、修罗,一切差别业报,皆我也。
若如是知、如是了达,则一肩荷负,全体吸尽。若有毫发非我,便为能所之根、斗诤之本,一翳在目,空华乱坠矣。吾辈大心凡夫,当直下如是了达,不然便堕邪径。譬如长者家业,一切现成,无论巨细,靡不悉备,不须穷子费毫厘气力,只要承认,则所有家珍都是我有。
若稍迟疑,不致逃逝,便为客作,翻疑:“此是长者家业,我岂敢望?我亦当积累铢寸,辛勤克苦,然后是我己分,可比长者之富。”设从此做去,即至如长者家业,正眼观来,亦非现成本有之业,系新发造作之家。
故曰:“十地圣人,说法如云、神通如雨,见性如隔罗縠,不名真佛子。”盖为不知一切皆我,不识真我,妄起修为,勤辛累劫耳。宝志曰: “穷苦枉经无量劫,不信常擎如意珍。”可思也!
凡夫无始弃却真我,妄执四大为我,故成生死,如弃海认沤。如来方便,教以无我之观,令其观出生死。纵证果位,亦非究竟,名为小乘,是亦不知一切皆我、不知真我故。
世尊于涅槃会上斥之曰:“无我为生死,有我为涅槃。”是知真我本无我,无我则真我显现,法法皆我;执我则真我隐覆,法法非我。
小乘作无我观者,不知真我本自无我。强观无我,即偏于无我,不悟真我,故遭世尊斥辱。若达真我即无我,无我乃真我,博地凡夫一念了知,直下便同古佛。故长沙曰:“尽大地是自己光明。”雪峰曰:“尽大地是个解脱门。”
佛祖如是言句,尽情呕露,而人尚未信。请观凡夫分中,何法非我?你且拈来。
眼见色,我也;耳闻声,我也;鼻嗅香,我也;舌知味,我也;身觉触,我也;意知法,我也;五阴六入,我也;十二处十八界,我也。地,我之坚碍也;水,我之润湿也;火,我之热性也;风,我之鼓动也;空,我之虚通也;见闻觉知,我之粘湛也;识,我之精明也。
如来藏,我之根本,能藏能摄、能生一切也;大圆镜,我之平等光明也;真如,我之不动不变,无伪无杂而能随缘也;涅槃,我之不生不灭、寂静真体也;佛性,我之清净本体也;常住,我之亘古亘今、未尝移易也;法界,我之主伴交参重重无尽也;法身,我之能建立一切也;实相,我之不属有无、昭然显现也。
佛,我之灵知也;法,我之性德也;僧,我之和合也。
毗卢遮那,我之种种光明遍照也;
无量寿,我之无始无终、与太虚齐寿也;
释迦,我之能仁也;弥勒,我之慈也;
文殊,我之大智也;普贤,我之大行也;
观音,我之大悲也;净名,我之真俗融通也。
娑婆,我之杂秽也;极乐,我之净业也;
药师琉璃,我之光明洁彻也;重重华藏,我之交彻融摄也。
天,我之十善也;人,我之情想均等也;
修罗,我之有福而骄慢也;饿鬼,我之虚诈也;
畜生,我之昏钝无知也;地狱,我之破戒而业重也;乃至穷尽虚空,遍空尘刹,不可说不可说,一切所有,无不皆我。
设若无我,则一切皆无矣。故古人曰:“若有一法非我,则谁能于我心外另置一条者?”既知一切皆我,则何取何舍,何苦何乐,何净何秽?本是一道平等光明耳。
有智须当达此,则无我无为、无造无作,一切现成,摩不毕具。
故懒瓒曰:“本自圆成,不劳机杼。”临济曰:“何处欠缺,修补何处。”如是方为大心凡夫、广大心量,称佛本怀、绍佛家业耳。
吾作是说,其有久积善根、宿有灵骨者,必欢喜信受;其小根劣器,必疑谤,以为诸佛 菩萨 久积功德,岂为我有?不知凡圣同源,物我一体,故曰:“十方诸佛,莫不我威光;一切异生,莫不赖我恩德。”若见毫厘非我,则便立我相、人相、众生相、寿者相,纵有玄妙奇特,决非真正种子。
愚迷不知,尽大地都卢是我,乃立起凡圣净秽:“我今修来,到某世界,去见某佛,闻某法······”又道:“我能做得几何功夫,在蒲团上静得几时,能讲得几部经论,做过几何胜事······”种种卖弄,正眼看来,都是著鬼!驼了一个我相,之乎者也!
德山所谓“如将一毫安置太虚”,岩头所谓“汝将一滴投于巨,有何交涉?抛却自己本有家珍,伶俜辛苦,延门求乞”。古人又曰:“若人谓我与佛异者,斯人即为魔种。”
故欲证佛之四德,当达真我、一切皆我,若一切非我,则是谁耶?故曰:“若无我心,万法安寄?”
《假我》
一僧负明心达本,作《知我论》数千言,杂引诸祖言句,并《涅槃经》“无我为生死,有我为涅槃”,大意以为见色闻声无不是我,以此承当为了大事。
予诘之曰:“既一切皆汝,所有一切且置,现前我身岂为汝耶?”
曰:“然。”
“据汝之意,岂不以吾身为汝眼中色尘所摄、故为汝耶?”
曰:“然。”
“我若去时,汝岂不成断灭?”
曰:“汝身虽去,吾之见性常在。”
予笑之曰:“赃证现在,分为两橛矣!此《楞严经》中行阴空之外道一一常无常执也,岂佛旨哉?外道执为一切众生于我心中自生自死,名为无常;我之心性凝然不动,名之为常,即此矣。”
僧不能答。
欲知真我者,慎勿堕此类,苏子瞻“溪声尽是广长舌,山色无非清净身”之句,犹遭老宿检点,亦为是也。
《消归自己》
皓月当空,以我取之,是我月耳。千万人取之,千万人之月耳。人为千万,而月未尝分也;以人言之,则谓千万人之月亦可耳。吾一人所见,与千万人无与也;千万人所见,亦与吾无涉。千万人不见吾之所见,吾亦不见千万人之所见,是谓“各各不相知”、“各各不相到”。
既不相知相到,则唯在我,迥然独露耳。如有盲不见月,则千万人所见与彼盲人何与?是故学道者唯务自己,弗咎他人。乃知如来出现,八相成道;初在鹿苑,终至双林;三百余会,四十九年,以我取之,皆存乎我,与他人何与是故《法华》,我之法华也;《般若》,我之般若也;《方等》,我之方等也;《楞严》,我之楞严也;《华严》,我之华严也。
若曰:“佛在世时,某人得道,某人证果,某人于某经悟入······”于我何与?如群盲相谓曰:“某人于某地见月,某人于某时见月……”与群盲何与学道者不务观己,而曰“当今末法”,或日“我无宿根”;或曰“此是佛法”,“此是最上一乘”;或曰古人如何得道,如何神通,作何胜业······正如人数他宝,自无半钱耳。
盖天下余事可让,唯此大事,所谓“当仁不让”也。设生佛世时,诸人悟而我未悟,亦虚生也。今生末世,诸人未悟而我独悟,即佛世也。
尽大地人皆悟,我独未悟,则尽大地人无与于我。尽大地人不悟而我独悟,我亦无与于尽大地人。总之各各不相知、各各不相到也。
世人看佛法,皆谓“此是佛法”。既云佛法,与我何与?佛已成佛,何藉我看?如时文程墨,皆为未第者;设若既已第矣,复何用哉是故信知无量佛法皆为我也。予尝告人曰:“《楞严》中七征、八辨、五阴、六入、十二处、十八界、地水火风空见识,渐细推详,本无所有、本无生处,悉是如来藏妙真如性。”
阿难至此,豁然大悟,即自庆曰:“一切世间诸所有物,皆即菩提妙明元心。”岂阿难可从此悟而吾辈不可从此悟耶?既不能悟,徒诵何为故读佛法者,当言言消归自己,诸佛菩萨面命耳提,独为我耳。切勿道“此是佛法”,推在佛分上去,亦如盲人嫌皓月之不我照也。
《功德》
持戒、念诵、焚香、散华、礼拜,种种作为,虽曰功德,此系虚伪之法、生灭之本,有量有边、有穷有尽,非无漏真实功德也。《法华》、《楞严》以六根清净,则各各有若干功德,不可限量,不属思议,自然充足圆满,不待求之而有、作之而成。
夫六根何为清净?清净者,空也。本来无物,本自空寂,非有物可磨莹、有法可除荡。故六祖曰:“本来无一物,何处惹尘埃?”直指单传,即印可矣。龙胜曰:“众生无始已来,执成有法;若顿言空,闻必怖畏,如来方便故遮言清净耳。”
《圆觉经》曰:“一根清净,则多根清净,乃至八万四千陀罗尼门一时清净。”
是故一尘见空,则一切悉空;一切悉空,则一切悉为功德,不待起心动念然后为功德也。故眼见色时,色不可得,色即空矣;色既空寂,眼岂独存?眼色皆空,识从何立?三处都无,则本来清净。既本清净,则眼见色时,岂非功德乎?眼色既尔,鼻香亦然,乃至八万四千法门悉皆清净,悉成功德。
故曰:“诸法从本来,常自寂灭相。”则知从本已来常自寂灭,非属今安排而方寂灭也。
《楞严经》中渐细详明,根尘识界,本来无有;本无生处,本来空寂;非因非缘,亦非自然,了不可得。本是如来藏妙真如性,若有毫厘生处,即非如来藏矣。
众生不知,妄自执有,故曰:“六为贼媒,自劫家宝。”若顿达空,即此根尘悉皆宝藏。
马祖大师谓大珠慧海曰:“自家宝藏不顾,抛家散走作甚么?”
大珠曰:“不知哪个是慧海自家宝藏?”
马祖曰:“即今言语者,是汝宝藏。一切具足,更不欠少,使用自在。”
大珠即于言下一肩荷负,顿获本心。故众生日用所有根尘,本来空寂,悉皆宝藏;盖为不知,甘自涂炭。
且如眼见色时,眼若不空,不能见色;亦如镜光,若先有物,岂能现像?现像之时,镜必空寂。愚人见色,执为实有,譬诸小儿欲取镜像,类此可知。
故知镜体本空,而显现无竭,六根清净而照烛无穷。镜光照多像,而无能照之劳;六根现万法,而无能现之迹。众生诸佛,本是同源,亘古亘今,本来一辙。
既知空寂,又何妨于空寂中纵横放旷、大圆镜内自在翱翔?故肇公曰:“动即寂,寂即动,愈动愈寂,愈寂愈动。”方为大解脱、大自在、大安稳。
愚人不知,妄见有法,自生畏避,正夜光之暗投、掩耳盗铃者也。东坡曰:“江上清风,山间明月,耳得之而成声,目遇之而成色,取之无禁,用之不竭,是造物之无尽藏。”其庶几乎!达此者,一无所为,任运腾腾而功德自足;昧之者,百般造作,孜孜急急而辛苦伶俜。反复之间,天地悬隔,有智何不思焉夫万法既空,空何有量?故称“无量功德”;念虑无从,思议难及,故称“不可思议功德”;万有归空,空不可坏,故称“真实功德”;法尔天成,不假造作,故称“本具功德”;觅之无迹,舍之愈彰,故称“绝妙功德”;不见有生,不见有灭,故称“无漏功德”;帝网重重,卷舒自在,故称“无尽功德”;上至诸佛,下及三途,横遍十方,竖通三际,靡不该罗具足,故称“圆满功德”;声闻权学不能知,外道天魔不能测,故称“无上、最上功德”也。
《堂堂何处不毗卢,凡属有心皆可悟》
《华严经》曰:“佛身充满于法界,普现一切众生前;随缘赴感靡不周,而恒处此菩提座。”古德曰:“毗卢本绝多端相,青即青兮黄即黄。”又曰:“青青翠竹真如境,郁郁黄花古佛心。”法华举公曰:“观音势至向诸人面前大作佛事,若信不及,却往他方救苦利生去也。”
由是观之,则诸佛菩萨遍界现身,大作佛事,而凡小不知。故普门示现:“应以佛身得度者,即现佛身而为说法;应以某身某身得度者,即皆现之而为说法。”是知本无定形,但随缘现。其应度者,自然举意全彰,寓目咸是。若其不尔,则不应言“佛身充满法界”也。
“普现一切众生前”者,含灵蠢动,总是群生,何独我非群生也?“随缘赴感靡不周”者,大地众生悉从缘起,更无一法离缘别有也。“而恒处此菩提座”者,《法华经》云:“诸法空为座。”盖指遍界现身而了无朕迹,全体即空也。
永明曰:“高低岳渎,共转根本法轮;大小鳞毛,普现色身三昧。”果系具眼,则普皆金色,靡非佛身,何所拣择乎?凡属有知,直下顿达,则便同古佛,岂关相貌之别、形服之殊华严会上,凡圣交参,龙蛇杂沓,故称广大法界。无遮海会,各各证解脱门,各各具菩萨行,何尝必其具人形、剃须发、出家苦行方入会乎?故丈六金身、老比丘相,系生灭之质、分段之形,乃为劣解权机而应现耳。毗卢遮那,此为法报真佛,善财参礼五十三人,长者居士、男女外道居多,而比丘之相仅两三人耳。信知大法不拘相貌形服。
当今怀彼我之私、胶僧俗之见,戴发者定为外道,圆顶者必是高人,则世尊在日,已有净名、广额、善财、龙女、月上之流,曾未闻以须发为辞而斥之也。
自后庞老、裴公、凌婆、灵照等,代不乏人,皆为千古榜样,亦未尝见斥于马祖、石头、赵州、临济也。
学道者不先探取无上菩提、本具大法,以入毗卢海会,乃于沤泡幻身、数茎毛发上作活计,大似梦中入梦矣。为比丘者,当远承灵鹫、少林,近踵德山、临济,上光先祖,下化群迷,现法界身,大作佛事,安得于空华镜中胶柱鼓瑟耶《勇猛》
古云:“纯钢打就,生铁铸成,乃可入道。”唯广额、龙女之流乃可当此,何则?直下了知,一信不退,了无余疑,便自言曰:“我是千佛中之一数。”并不曾虑道:“我日杀千羊,莫非业重否?未曾持戒,根器不净,不堪承受大法否?未及苦行久修以积功德否?”一切不顾,直信是佛。
龙女曰:“我献宝珠,世尊纳受,是事疾否?”舍利弗言:“甚疾。”女言:“以汝神力,观我成佛,复速于此。”亦未尝疑:“我是女身,莫非垢秽、非法器否?龙马畜生,非人天道否?年始八岁,非耆宿否?”直下信入,便同古佛。
此二人者,真正勇猛,可为万古标榜,豁人逡巡畏缩之念。故曰:“学道须是铁汉,著手心头便判;直取无上菩提,一切是非莫管。”又曰:“但知今日是,何虑昔年非。”
学道者决当取法乎此,切毋疑畏我今未可、且待来生也。
《伪勇猛》
直见自心,更无外法;此心即佛,无纤介疑滞。谛信坚牢,一往不退,如广额龙女,此真正勇猛也。
其不见自心者,亦效勇猛,乃矫情立异,或漫自许可,或一切不受;或直行直撞,或晓夜劬劳;或高声唱诵,或夜行山顶,都将四大识神安排造作,认为勇猛,此魔道也。
昔有友,晓夜高声念佛,时望翕然,值数员老宿印过,予窃疑之。后不数载,竟入魔道。
由此观之,可不寒心,《法句经》曰:“若起精进心,是妄非精进;但能心不起,精进无有涯。”
黄檗和尚曰:“道人当如痴如愚,方有相应分。”颜子箪瓢陋巷,怡然乐道,不违如愚。孔子称其好学,真勇猛、真好学者。但在明心,不假外貌也。
若外现许多威仪而不务明自心者,决非真正种类,自然流入魔道。彼魔道福业岂非从伪勇猛而得者耶《魔因》
心有所重,即为魔因,何则?于空寂平等中有依倚执著故也。《楞严经》中五十种魔,皆起于自心,有爱乐趣向以成。
故曰:“心爱圆明、心求善巧,心爱神通、心爱长寿,种种生著,则许多功行悉成魔事。”
若彻见自心,本来空寂,本来平等,则取舍俱丧,情执皆亡,魔法魔因从何而有?纵日与天魔外道嬉戏,何碍于平等空寂?所谓如风吹光, 如刀断水,魔王欲觅如来起处,不得有以也。
魔佛之分,本无其种。若见自心,则无处不佛,而魔即是佛;昧却自心,则无物非魔,而佛即为魔。
故曰:“能向异类中行始得。”又曰:“但能入佛,不能入魔。”
学道者欲除魔事,先悟自心,自心不悟,则八识田中必有依倚趣向之病,急当照之。如世俗中,有所偏重,即名为“累”。或好名好利,或好勇好色,如是乃至种种好乐,终身各为所累。于事为上,纵收拾得十分周匝,到底败坏,必归于此。彼不求悟心而好佛者,乃为佛所累矣。
老庞曰:“纵生极乐国,原在铁围城。”可不深省焉!
《见病》
巍巍古佛,荡荡毗卢,绝终始而亘古今,无方所而遍空界。人人具足,个个圆成,但为不知而隔于见耳。昧之者,固弗是道;知之者,不直下了达,乃立种种见识以求之,何异于方木逗圆孔、一毫置太虚? 故三祖曰:“不用求真,唯须息见。”
枣柏曰:“凡圣一真,唯存见隔;见在即凡,情亡即佛。”又判《法华经》中龙女成佛云:“权学三根,自将见隔;迷自实法,反称为他。不知躬己,本自如斯;全处宅中,犹怀滞见。云何界外,悬指僧祇?此见不离,定乖永劫。回心见谢,方始旧居;何如今时,灭诸见业,徒烦多劫苦困,方与佛同。”
三乘权学之徒,自生见障,以成束缚隔绝,若肯直下灭此见业,则与龙女刹那成佛无异,故曰:“回心见谢,方始旧居。”
亦如穷子初到父舍,即时认父,则一朝富贵,弗差毫末,何必二十年中运粪方始承认?是亦下劣之想、贵贱之见为隔也。故谓之“见刺”。舍利弗自叹曰:“同共一法中,而不得斯事。”又曰:“常在于其中,经行及坐卧。”
学道者不知此,乃起种种别见--凡圣净秽佛法之见、人我有无见、是非始终见、差别下劣见、殊胜喧静见······带此见下而以求悟道,纵千佛出头,亦未解脱在。
《便是介歇》
莫晴虹尝谓:“吾于四字,终身受用不尽。”“四字者何?”乃曰:“便是介歇。”
“便是介歇”者,秀州乡语,所谓“只得如斯”也。于日用中,遇逆顺境界,无回避处,则顺受曰:“只得如斯。”故早得世念灰冷、参究宗乘,探索渊微、留心本分。晚年德望日隆,皆称道者。
罗近溪尝见人有过,众所摈弃,公但曰:“怪他不得。”故见“举世皆是圣人”,与唐虞无异。阳明之道,于斯大显。予谓二公皆用四字,简而捷、易而明,足可为后世师法。
一则恕己,一则恕人。恕己则无入而不自得,无处不可从容,虽地狱、三途亦若也。恕人则无物不可容纳,无人不是圣贤,虽调达、六群亦若也。故孔子曰:“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,其恕乎。”
初学由之,则心体广大、度量宽宏,动止安详、气质和顺,智慧明利、习气自销,不易凡身,运运登于佛地。何须勤苦、分分证入真如?故曾子“以忠恕证道”,真彻上彻下之言!
《欲通文理》
义理非语言不显,语言非文字不传,是文字即语言,而语言即义理。得义理者,则不见有语言文字之相;通语言文字者,或未必达义理也。
今之学佛法者,皆为文理不通,舍内典而读书史,岂不愚甚?何不以读书史之功转读《楞严》《宗镜》耶?彼书史文理通日,吾之内典文理有不通乎?纵未通透,亦乃僧家本分,八识田中般若种子已藏蓄之,将来受用自然,可坐而待彼。为此者,盖亦不达佛意、不善发心,无远大之志,欲速见小故耳。
佛祖之意,本欲令其达义理而出生死,何以文字为
故发心者,直欲探取无上菩提,见言外之旨而读之。纵迟钝者,经万遍后,管教释迦、达摩、无量圣贤,如指掌握。若文理通透,乌足道哉!急急于登高座、挥麈尾,作野干鸣者,一任将九经十七史从头去读也。
《悟后读书》
有僧某,齿尚少,气吞诸方,遍历丛席,后入广闽,依憨山会下数载。有龙居士从彼来,讯僧作何状,曰:“渠已悟彻,憨师印可,可出世为人矣。为外学未通,古今未博,难以接贤士大夫,故特避静处,潜心博学,数载之后当出也。”
予笑曰:“若作此解,敢保未彻在,正好买草鞋行脚去。”
居士愕然,曰:“何谓也?”
予曰:“请以小譬之,欲杀人者,只消精熟一件器械,便可无敌于天下,岂得般般学过?且如六祖、高峰,未尝识文字,而为人天师范,曾未闻其悟道之后复读儒书也。当时帝皇臣宰,未尝以学未博而短之也。大慧称真净之禅,如一柄利刀,于咽喉一刺即杀;五祖之禅,手上著即手上杀,足上著即足上杀。具如上手段,方为大善知识。初不闻其悟后而读儒书、博今古也。”
黄檗接裴公,兜率降无尽;东林出苏子,鸟窠伏乐天;真净之于荆公,法云之于山谷,大慧门下士夫宰官盈百,此诸大老,其文学不知胜出于诸公否?诸公之信从悦服,不审服其文字之博、学识之广,抑专为大法也?君归,持此语谢之,请细裁焉。
龙公乃唯唯而去。
《儒释文理各别执》
儒释文理,其间旨趣,或深浅不同,而谓文理各别,是大不然。华梵方言,难以辨认,前代尊宿重重翻译,悉已了然。
佛者,觉也,佛不同而觉可知矣。阿弥陀云“无量寿”、“无量光”,毗卢遮那,此云“种种光明遍照”,弥勒云“慈氏”,文殊云“妙德”,般若云“智慧”例皆如是,何有不同?若以迹拘,即中国一统,南北音声亦别,所谓“庄岳数年悉晓达矣”。
是故文字即音声也,所指者即义理。义理既得,则音声文字纵无量差别,岂能惑哉是故不务得义理而执两家文理各别、必读儒教者,真魔道也。
《金刚般若》
夫此经者,凡圣共有,全体具足,不属五千余言文字章句也。体性坚凝,湛然常住,不可破坏,能坏一切,故谓之曰“金刚”。
唯寂唯默,性自神解;寂而常照,法界朗然,故谓之“般若”。
昧之者,旷劫昏迷,生死轮回,无有休息,故谓之“此岸”。
悟之者,豁如梦觉,万法销殒;本无生死,本自涅槃,故谓之“彼岸”。
生不为有,灭不为亡;凡圣之本,亘古如常,故谓之“经”。
若达此经,则十方三世佛及众生,想非想、情非情,乃至一切所有,悉皆空寂。故曰:“十二类生,我皆令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。”
一切灭尽,彼我皆无,故曰:“无我相、人相、众生相、寿者相。”
本来无有,非今始无:本来寂灭,非今始灭。故曰:“实无众生得灭度者。”
若能达此,则攀缘顿息,妄念何从?故曰:“善护念。”
念念相承,心心相印,故曰:“善付嘱。”
经行坐卧,全体住中,故曰:“应如是住。”
心体平等,不须捺伏,故曰:“如是降伏其心。
根尘销落,纤介无踪,故曰:“应无所住行于布施。”
平等真空,本自无相;众生情计,妄见有相。故曰:“凡所有相,皆是虚妄。”然此诸相,原是自心;则诸相顿空,心光顿显。故曰:“若见诸相非相,即见如来。”
自心真如,不动不变,无去无来,故名“如来”。即相非相,相即如来。
若无宿种,闻必不信,故曰:“如来灭后,后五百岁,有持戒修福者,于此章句,能生实信,不于一二三四五佛而种善根,已于无量百千万亿诸佛而种诸善根。”
十法界中,悉由心造,一切万法,悉从心变。心无形相而炽然建立,绝言绝虑而言说纵然。舒之则万别千差,卷之则一真无性。故曰:“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。”
佛及众生,以心为体;无上菩提,皆从心出。离心何有?心即此经。故曰:“一切诸佛及法皆从此经出。”
四圣六凡,体本空寂,无性随缘,实无所得;若有所得,不随缘起。是故随缘起处,悉无体性,悉无所得。故曰:“须陀洹,以至如来在燃灯佛所,于法实无所得。”
色相本无,根尘非有,众生日用,全体皆空。不达真空,妄见色相,心即有住;若达真空,则常住真心朗然独耀,法尔无住。非有色香味触而勿令住著,根尘销落,则心体湛然。故曰:“不应住色生心,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,应无所住而生其心。”
即心是佛,即心是法;一体三宝,常现在前。故曰:“若是经典所在之处,即为有佛,若尊重弟子。”
因指见月,顾名思义,持而勿失。故曰:“以是名字,汝当奉持。”
五阴本空,四大非有,即“为歌利王割截身体”、“节节支解”。
若不达空,毫厘计有,即起嗔恨:若达真空,本无人我,即为“忍辱仙人”。
此心体非实非虚,欲言其有,无相无名:欲言其无,万事万形。故曰:“如来所得法,无实无虚。”
而凡夫无始昏迷计执,不能开悟。故曰:“如人入暗,则无所见。”
一念心开,如千日并照;根本常光,如日光明。显现万象,种种照了。故曰:“如人有目,日光明照,见种种色。”
直谈心体,了无迂曲;不历阶梯,不俟修证。故曰:“如来为发大乘者说,为发最上乘者说。”
若乐小法、妄执人我,高推圣位、自鄙下凡,虽读此经,不能信受。故曰:“若乐小法,则于此经不能听受读诵,为人解说。”
迷失此心,妄执人我,无始以来,不能解脱,是为“先世罪业,应堕恶道”。受持读诵此经之时,则人我俱亡,一体平等,故曰:“先世罪业则为消灭。”
三际无踪,十方无迹,见有去来,执有三际,即是“虚妄”。
马鸣曰:“十方谛求,了不可得,岂有去来三际之相?”故曰:“过去、现在、未来心俱不可得。”
过去已去,了不可得;未来不来,了不可得;现在不住,亦不可得,则无住真心湛然常住。二祖觅不安之心,了不可得,达摩即与授记。故“实无所得,燃灯即与授记”,亦为是也。
真佛无形,真法无说。无说之说,说遍大千;无形之形,形充法界。迷此无形而见有佛,昧此无说而见有法,是为虚妄,颠倒情执。故曰:“若人言如来有所说法,即为谤佛,不能解我所说故。”
平等真法界,无佛无众生,自心法界,如大圆镜,一切差别,镜中影像。迷之者,执影是实,遗失圆镜。殊不知影像原空、坦然平等。故曰:“是法平等,无有高下。”
不见无相妙心,本具如来,乃欲以色见声求,颠倒已甚。故曰:“若以色见我,以音声求我,是人行邪道,不能见如来。”
即相无相,无相即相。即相无相,不应以相观佛;无相即相,不应离相观佛。非有非无,非常非断。故曰:“发菩提心者,于法不说断灭相。”
心体广大,量过太虚,莫测边际。若见此心,无量福德,称性满足,非有为造作之福可比。故:“一日三时分,以恒河沙等身命布施,乃至穷劫如是,不及有人闻此经典,信心不逆,其福胜彼。”
既云无我,孰为受持读诵之人?既无人相,复向谁人演说?人我俱亡,何处觅福以胜于彼?无我之我,遍满十方而无不是我。达此真我,即名“受持读诵”。
幻化之人,本无形相,而即我之人,未达此旨,不妨为其演说。虽现人我,犹如镜中影像,镜光未尝变动。故曰:“为人演说,不取于相,如如不动。”
嗟乎!是经既名《金刚》,则一切无不坚固矣,何必复观有为之法如梦幻泡影等耶南岳大师曰:“因果无明,互迭相生,无始流转,号曰众生。后遇善友为说‘诸法但一心作,唯虚无实’。此解成时,尔时意识转名无尘智,以知无实尘故。尔时妄想及妄境灭也,无尘智熟,意识不复生迷,一切所有悉皆破坏;皮肤脱落尽,唯有真实在,即为金刚无碍智也。”
由是观之,如来《金刚般若》之经,岂与南岳大师“金刚无碍之智”有二哉故欲达如来金刚般若,必从日用谛观一切万法,有即非有,如梦不实,如幻不真;如泡本虚,如影无体;如露不久,如电刹那,悉皆妄诳,悉无实体,皆从自心循业发现者也。
能作是观,则即此一切有为之法,无体无性,皆是《金刚般若波罗蜜经》也。
玄沙曰:“髑髅即金刚体。”长沙曰:“欲识金刚体,但看髑髅前。”雪峰曰:“不识金刚体,却唤作缘生。”
是故无论有为无为,一切万法本是金刚坚固之体。
纵南岳大师“金刚无碍之智”,亦从信解诸法但一心作,唯虚无实,方成金刚无碍智也。
是知前佛后佛,皆同一辙。若不尔者,欲解五千余言文字章句,前文又如何,后段又如何,则走入经文,浑身缠绕。将金刚般若为陈烂葛藤,粘滞不暇,而何暇出生死《华严经》曰:“如人食金刚少许,皮肉骨血悉皆烂坏,金刚穿出方已。”何以故?金刚不与血肉共处故。
若人有智,闻法界妙心,一念信入,无明烦恼悉皆坏尽,此金刚种子透出方已。何以故?此法不与无明共处故。
吾人闻此常住真心,本具金刚种子;诸相本无,悉是心造。如是种子一经于耳、一念信入,设未修习,有此种子留入识田,将来透出,无明烦恼必致坏尽,直至金刚般若迥然露现,然后已也。虽然,此特约根钝者耳。
若利根宿种,则应念透出,直下警然,将十方三世佛及众生一吸而尽,果见十二类生悉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矣。
春门徐居士每述王季常、高明水二公所论此经大意,询予,顾予未暇遍参,亦未知诸家疏论若何。辄以己意,信笔若此,无分章列句、起前接后之法。愿老居士以大心眼视之,则尔我与佛,此经与我言,混同一体,了无差别。念念金刚,尘尘般若,方为受持读诵此经,切勿为五千余言文字所转也。
《希望弥勒下生时解脱执》
一种人闻弥勒下生时,三会说法:初会度装佛者,二会度达法并造经者,三会度饭僧者。以此为实,则许多时劫落得且放纵:“待弥勒出来,自然得度”,反笑研穷勤苦之士。
是盖不知方便而执权为实也。时劫本空,真佛常现,何必待下生?古云:“念念释迦出世,步步弥勒下生。”不知此等作何解会《起信论》云:“欲得早成者,即与早成;欲迟成者,即与迟成。无性体中,悉从缘起;本无迟速,而随意成就。”且十方诸佛现在说法,不可穷尽,佛佛可从度脱,岂印定为弥勒所度哉?亦岂诸佛分界、吾辈乃在弥勒界内哉?况弥勒现在兜率说法,何不直往相见,而待其下生?作是见者,不智之甚,本欲放纵六情,而欺己欺人,实可哀也。
《分身佛多执》
法身无形,应缘普现,如月落万川,分而不分,“一即一切,一切即一”,法尔如是也。
众生迷昧,执四大为身,是以隐而不现,粗而不妙。若空我执,以悲愿熏之,则遍界现身,随缘赴感,不期然而然矣。在众生分中,虽粗而隐,然未尝不具。若肯返照,莫执前尘,则应时显现,即粗而妙矣。
永明曰:“高低岳渎,共转根本法轮;大小鳞毛,普现色身三昧。”故曰:“扑落非他物,纵横不是尘;山河及大地,全露法王身。”则根根尘尘,悉是法身普现,未尝有毫发隐覆。
《法华经》中分身诸佛,亦非分析法身为多,亦非前后差别也。交集同时,而多宝古佛开塔相见者,此表亘古已来寂灭法身,即为多宝古佛,释迦乃现在五阴之躯。分身者,即万法森然,根尘驰逐也。世尊设像,以令众生自悟,一念回光,则分身交集,古佛出现不离现在五阴之躯,欲令后人会法归心、见月亡指,以受实益耳。
今有以文害意者,乃曰:“众生未成佛时,则受一报身,必有一佛,有一灵性,直待最后成佛时,则从前无量分身齐成佛矣。故法华会上释迦分身多多无尽也。”
若是,则我成佛在释迦后,其分身更多万倍,最初成佛者分身必少;流浪三途者,他时成佛之分身,更莫可算矣。想要分身佛多者,落得迟迟,有是理否盖法身无性,随缘受熏。诸佛菩萨悲愿纯熟,则分身应现;地狱三途恶业纯熟,亦能分身受报。虽善恶两途,熏极而现,总不离无性一法身耳。在人道中,有别业纯熟者,亦能分身:或有身卧在床而已受他报者,或有未命终而现别报者。总是法身受差别之熏,以致如是,断非法身分有二也。故曰:“一月普现一切水,一切水月一月摄。”非月之有分也。
《一念变化》
秀州北门有李画师,见水蛭于烈日中,反复曝之,其腹裂开,见蜻蜓游扬而去。其人戏将一蛭反复扰之,顷之腹开,即出蜈蚣一条。盖其一念嗔毒,即化是类矣。足征藏识无体,从缘现相;业无定性,刹那变易。
夫水蛭之与蜻蜓,异也。水蛭重浊迟钝,忽已游扬太虚,轻清自在,则其业力纯熟,不期而然也。蜈蚣之化,一期之形,视蜻蜓毫厘千里矣。六道升沉亦犹是耳。善业纯熟,忽然飞升;恶业纯熟,忽尔坠下。
世谓善恶无应验,乃前业未谢,今业未熟耳。前业将谢,今业已纯,则忽然变作。莫为而为,莫致而致矣。
观一念嗔心,即化毒物,乃知临终报谢之顷,尤所当谨。或闻佛名,或闻经名,或遇知识开导,即得善趣,正为是也。
《习气》
平等光明,生佛无异,为习气差殊,致粗妙不等而不能透脱耳。休论凡夫,纵证圣果者,亦未断尽,如舍利弗有嗔习,难陀有贪习,毕陵有慢习……多生习染,岂同儿戏?然则当如何哉?古人谓:“念念频以佛知见治之。”
何谓“佛知见”? 明达心外无法,法外无心,心体光明湛然常露,更以大悲大愿熏之,此则“佛菩萨之习”也。佛菩萨习气渐熟,则无始恶习气自然销落矣。
《效验》
学道者效验,不在禅定神通、天眼宿命等,但在除恶习、广心量,令本地风光巍巍荡荡。上契十方诸佛,下合六道群生,胸然混合,一体销镕。唯同道者,默默相符;三乘权渐,了不能测,此真效验耳。舍此别有,均非真正。
是故心地透脱,赫奕光明,则各项习气自然脱落。吾辈寻常,自然体察。如僧有僧习,俗有俗习,王侯有尊贵习,宰官有傲慢习,秀才有头巾习,小人有卑谄习,市井有欺诈习,乃至禅有禅习,讲有讲习,千差万别。习得精熟,日用之中,不觉不知,默默发现;常在目前,成一窠臼,不能透出。总有聪明伶俐、广学多能者,亦复不知,不能自照,可哀也哉。
惟速求心地光明,则自然销落,其神通、天眼等,一切殊胜,不求自至矣。
《金刚种子》
《华严经》云:“譬如丈夫食少金刚,终竟不消,要穿其身出,何以故?金刚不与杂秽而同止故。于如来所种少善根,亦复如是,要穿一切有为诸行烦恼身过,到于无为究竟智处。何以故?此少善根不与有为诸行烦恼而共住故。”
又曰:“少作功力,得无师自然智。”
夫学道者一闻是说,即肌忻然即折念,自谓 少种音恨,自谓“少种善根获大果报”,即谓“闻名读诵等少作功力,便为金刚种子矣”。是大不然!审尔,则无数在法中,何尝见有穿过诸行烦恼、得无师自然智者?是皆错解佛意也。
夫众生本具,无量劫来不生不灭、不动不变者,名为金刚种智。盖为不知,无师发覆,妄想攀缘,颠倒驰逐,历劫已来未曾暂省,为一切有为诸行烦恼覆裹。
然金刚种智,虽曰迷昧,未曾变动,亘古常然。诸行烦恼,虽曰沦流,本自空寂。若藉佛光,一念顿省,则金刚种智迥然透露,诸行烦恼应时销灭。
此一念间,是为“金刚种子”,是为“于如来所种少善根”,是为“少作功力,得无师自然智”。
盖为本自天然,非关造作,故名“自然智”;不可授受,唯自己知,故名“无师智”。
此一念间,无量劫来,所有无明烦恼、根尘业识、黑白果报等,一切无量无边,悉皆断尽,更无余遗,此真金刚种子。共无明等,若不悉底断尽,则金刚种子亦不透露。故金刚种子透露之顷,即无明等断尽时也;亦如夜梦千般,觉即随灭。
佛者,觉也。既觉之后,虽不保护,复生迷昧。然其所起无明烦恼等相,如轻烟薄雾,南岳大师所谓“转复轻妙,不同前也”。何以故?其无始无明烦恼已曾彻底断尽故,虽暂起而无力也;金刚种智已曾显现,故虽暂昧而易觉也。
又此种智性,明利故、坚刚故,能破除无明故,是故无明烦恼不得不消也。又此无明本来无故,无根本故,是故不得不消也。故曰:“食少金刚,终竟不消;直至穿出,不与一切共止住也。”
世人多疑“旷劫以来无明烦恼岂容顿断,金刚种智岂可顿明”复生退缩者,不知无明本无故,种智本具故。本无故易断,本具故易明。如千年暗室,一灯即破,此暗不云“我住已久,不肯顿去”也,无明亦尔;此灯不云“我今初来,未能顿明”也,种智亦然。
学道者务令本具光明豁露,则旷劫无明顿断。若依稀仿佛、不曾亲见,外法不破,而欲藉闻名诵读、识心领略者,此即无明具在,原是有为诸行而妄谓金刚种子者,迷中倍人也。
《归无所得》
《楞严经》末,从三贤十圣、等妙二觉,入于如来妙庄严海,圆满菩提,归无所得。予谓直至成佛,因圆果满,将谓大有所得,而乃归无所得乎则知从前所证地位,进一位时,但空一分,而非得一分也。分分空时,分分圆满。可见众生本自圆满,但为有所得心,反成亏欠。
不知者,欲向无所得中安排造作,望成一尊佛,故致差别,以落魔道。
然此无性海中,无得法内,举意随缘;随其所作,各成一类。故曰:“各各自谓成无上道。”
不知才有所得,便是生死。故曰“实无所得,燃灯佛即与授记”也。若要得时,反不得;若要成时,反不成。
今学道者未得相应,正为自家心意识中必要得一个菩提、成一尊新佛,或希望功德福报、神通定慧等,有此影子蕴积胸中,故永不相应也。
《生死》
自心缘起,幻化无穷。知之者,以为神通宝藏;昧之者,以为生死轮回。
傅大士曰:“一境虽无异,三人乃见差;了兹名不实,长御白牛车。”
譬如真金,随缘造成钗钏,愚者迷失金体,谓是钗钏生矣,忽销镕为簪珥,又谓钗钏已死,簪珥生矣。随虚妄相转,见有生死,而不知金体毫无变动。故曰“是诸法空相,不生灭、不垢净、不增减”也。
诸有智者可晓,即生死法上,全是无生之法,常住真体故。六祖曰:“常即无常,无常即常。”更无二法也。
古佛偈曰:“如人掘路土,私自造为像;愚人谓像生,智者知路土。后时官欲行,还将像填路;像本无生灭,路亦非新故。”
前佛后佛,同指众生分中、生死法内,全是无生之法,何不悟而甘受生死?更欲舍生死、别求无生,转益迷倒矣。
《大舜浚井法》
火宅中,触目逢缘,无非障道法,具大知见,有大力量,方能翻越,所谓猛火生莲。若稍迟疑,即为所焚矣。
吾尝以大舜浚井为比,瞽叟必欲杀舜于井,势所难逃。方浚井时,旁凿一窍,一旦掩之,不知已从别道出矣。
吾辈于五欲樊笼、爱憎羁锁中,势难逃避,亦当旁凿一窍,一旦掩之,庶不为陷耳。
宣政间,有老人,平时未见修行,忽一日宴会亲友,于座间从容告别。诸子骇愕,哭拜求遗训,但曰:“尔辈可五鼓起来,干办自己事。”诸子曰:“吾等家业颇丰,且五鼓起来,干办何事?”曰:“一切皆非自己事,在死时将得去者,方为自己事,如我今日是也。我从五六年来,每五鼓起办之,人所未知。”
故觉范老人曰:“此事如絮裘百衲,置之闲处,天寒岁晚,有时而用也。”火宅中人,既来南阎浮提,出世一番,休教折本去。频自省察,一日中种几何福?亏几何本愿?世人频须种福、办自己事,致死时,可将去。如大舜浚井,著著有出身之路,不则,一旦受掩,不知将何望也《返照回光》
山河大地,本常寂光,无始来执为外境,习之熟矣。佛菩萨设以方便,教令回光返照,非有光之可回,照之可返。但了知一切万法悉我常光,则外相顿空而常光顿显,故曰“返照回光”耳。
世人不知,例皆要默坐定心,返照四大身中有常光,或望肉团心上豁然透出光明,是以痴寂返照,竟成魔事者,众矣!
《透脱》
无始不能透脱,盖为法身隐于万象之中。然非实有法身在万象外,为其所隐;亦非实有万象在法身外,而为能隐。
盖万象即法身,法身即万象,众生迷昧,妄见万象。故法身隐,而假名万象。当万象正显现时,即是法身炽然显现时也。《法界观》曰:“事既揽理,则事虚理实,全事中之理,挺然露现。”
亦如求真金于瓶盘钗钏之中,左提右挈,终不可得,而不知浑身是金也。
求法身于万象者亦尔,若见万象浑是法身,则应念透出。万象即隐,法身即显,方知万象本无,法身本有。万象本隐,法身本显;生死结业,悉成梦事,此所谓“透脱”矣。
故长庆忽然大悟,作偈曰:“万象之中独露身,唯人自肯乃方亲;昔时谬向途中觅,今日看来火里冰。”
《融通》
才有丝毫,便成隔碍,乃为心境所缚,声色所胶。如衣敝絮行荆棘林,裹牛皮于烈日下,展转不能自在。终日能所,终日对待,纵有细密功夫,而不能融化,奈何!
永明大师曰:“物我遇智火之焰,融唯心之炉。”妙哉斯旨!以尽法界、虚空界为一唯心之大炉,上至诸佛,下及群生,并一切差别窒碍之物,悉于中烹炼,彻底销融、搅为一味,了无乖异。则取舍丧,情识亡,变化纵横,无不自在通达。
故曰:“融则通矣。”不然,虽有施为,只增结业,欲求融通,得乎《说法》
经云:“报化非真佛,亦非说法者。”报化既非真佛,则真佛乃在法身。故曰:“真佛无形,真法无声。无形之形,形充法界;无声之声,声遍刹尘。”既遍界是法身佛,则遍界是真法矣。
《华严经》曰:“尘说刹说,炽然说,无间歇说。”忠国师曰:“墙壁瓦砾,皆能放光说法。”
洞山闻无情说法之语,遂大悟曰:“也大奇、也大奇,无情说法不思议。”若将耳听终难会,眼处闻时便得知。故遍界遍空,总是遮那妙体,根尘幻化,尽宣般若玄音。
有智者,直下信入,即见真佛、闻真法;不知者,乃将眼见耳闻,即落法尘,堕在阴界,纵有所得,非真法矣。
世尊谓阿难曰:“汝以缘心听法,此法亦缘。”
古人亦曰:“汝等诸人,才见我动两片皮,便来拱听,终日鸦鸣鹊噪,却不理会。”
有劝政黄牛出世说法者,答曰:“烦万象为我说法,达此则法身真佛,不生不灭而亘古常存;般若玄音,非寂非喧而炽然常说。”若必藉耳听舌谈,是生灭之本,虚妄之法也。
《执默然无说》
人果得道,则终日说而无所说,无所说而炽然说。故曰:“默时说,说时默,大施门开无壅塞。”法尔如是也。
今有执默然无说为维摩入不二法门者,病彼言说,是大不然!竟不达维摩不说,法音雷吼,至今大地普闻,而乃谤为默耶经曰:“虽复不依言语道,亦复不着无言说。云岩曰:“虽非有为,不是无语。”药山曰:“第一不得绝却言语,所有言语,显个无语的。”
彼病言说者,不见真法,执作声色纵横,故欲避喧趋寂耳。
《烦恼即菩提》
古德云:“菩提本有,不须用守;烦恼本无,不须用除。”何以故?为烦恼即是菩提故。犹迷者谓东为西,不知所迷之西即东也。则知迷处之西全无,但有执见,不须除也。其东本有,但为不知,不须觅也。
众生无始无明烦恼,一切根尘识界,全本如来藏妙真如性。盖为不知,执作外法,以致生死轮转。
若顿了悟,则一切本无,原是如来藏也。若未悟者,但见一切,不见如来藏;若了悟者,但见如来藏,不见一切。犹如迷者,但见有西而不见有东;悟者不但见本无西,并东亦无定也。一切众生,乃欲舍烦恼而觅菩提,亦如迷者欲舍西而另觅东,有是理乎世尊谈空荡有,一切言教,但破其情,不破其理;但除其执,不除其法。故破无所破,除无所除,本无实法也。破迷人谓东为西之执,而本无西可破、无东可与也。
有闻一切皆空等法,将谓实有外法可空,遂硬拨置,或闭眉合眼,或不起一念等。不知本无外法而欲除,本无菩提而欲觅。亦如迷者,本无有西而欲舍之,本无有东而欲觅之,是谓“迷中倍人”、“如来说为可怜悯者”。
故才见有法,即无明矣。谓东为西矣,更欲除之,是以无明而除无明也,则无明愈多,烦恼益厚,而反谓之修行,可乎一切万法本是自己如来藏现量性境彰现,不知故名“无明”。已是一重障法,而又增欲除去之想,真“自心取自心,非幻成幻法”矣。
玄沙大师曰:“犹如画师,自画作虎狼、刀剑、地狱等相,却自生怕怖。”此不是别人与汝为过。一切众生悉从八识变起山河大地,自己变幻,而复自生忧喜。若识得无纤尘露现,其识得处即为“金刚眼睛”;以其坚利,破尽一切万法故也。又岂非“不取无非幻,非幻尚不生,幻法云何立?是名妙莲华、金刚王宝觉”乎学道者当先具此金刚眼睛,洞彻法界,乃知迷处全空,菩提本有。若不务此而自立外法,乃千方百计破除逃避、希望菩提,总是生盲之徒,谓盆为日也。
《辨真伪》
天台云:“无明即是佛性,‘止’也;烦恼即是菩提,‘观’也。“于日用根尘中直下体认,不须向外寻觅,是为‘圆顿止观’。”若果荐得后,则无明转为明、烦恼转为菩提矣。
今有一种以词害意者,乃以无明烦恼为菩提,愈令放纵,嗟乎!夫佛性菩提既显之后,岂得复起无明烦恼哉?是为放纵六情、误解佛意也。
《诸经各称第一》
或谓诸部经中各自称赞为第一:《华严》固为称性之谈,无加矣;《法华》曰“诸经中王”、“此谓第一”;《般若》曰:“一切诸佛及法皆从此经出。”如是各各称尊说妙,果何部可当第一耶予曰:“此部尊经,亘古称尊,三界第一;无往不妙、无处不真,全体现前。尔自不知,故劳诸佛赞扬、圣贤重说,犹尚不省,乃向纸墨文字寻讨,不亦痴乎?”
昔有僧阅《维摩经》,云居曰:“汝念的什么经?”答曰:“《维摩经》。”
云居曰:“我问你那念的是什么经?”其僧从此悟入。
故见得自己真经者,一大藏俱为注解;若不知,则反是,乃以真经为注解而解于文字也,岂不颠倒乎《藏公喻法》
密藏开公,当代奇衲,兴楞严、开藏板时,予犹及见,尝语人曰:“道人做事,当似蜘蛛打了一片大网,身却在外,进退自由;若像了蚕,便连身做在里边。”故此老不拘缚此身,忽然遁去无迹,与亮座主何异?是透网不为缠缚也。
此喻不但世事,即参禅学道亦尔。一切无智,穷年钻在禅道佛法里边,自缠自裹,永不能透。东坡曰:“不识庐山真面目,只缘身在此山中。”
《念佛法门》
夫佛者,觉也,自心也;念者,想也,观也。念佛即是观心,观心即是念佛,非二法也。
解脱长者曰:“我得观佛三昧。”即念佛三昧也。夫心何以观?佛何以念如上所言,各各本具,大圆镜智;生佛同体,迷而不知。故须想念观察、体究明达,其光一显,则十方三世一切诸佛悉皆念尽,了无余遗。
何以故? 同体故,平等故,无分别故,一即一切故,一切即一故。
以各各言之,亦皆念尽,一切即一故。
以同体言之,亦皆念尽,一即一切故。
如是念,如是观,即成三昧。不离日用动静、行住坐卧,见色闻声,謦劾弹指,悉皆念佛三昧也。
故曰:“佛真法身,犹若虚空。”既如虚空,则无所不遍,无所不在,无有拣择彼此。欲觅空者,无处不是,乃至浑身都是。若不信者,欲舍此空,另觅彼空,岂为智者《转物》
《楞严经》曰:“一切众生,从无始来,迷己为物,失于本心,为物所转;故于是中,观大观小。若能转物,则同如来。”
大慧禅师有颂曰:“若能转物,则同如来;咄哉瞿昙,谑诳痴呆。”
盖尽大地都是自心,原无有物,何所转乎?恐依文解义之流将谓实有物而强欲转之,故大慧重颂发明也,无物可转,是真转物。
不知此者,纵见佛,为佛转;闻法,为法转;讲道理,为道理转;做功夫,为功夫转;乃至一切殊胜玄妙境界、得力阶级次第,悉为所转。埋没其中,永不能出,何得净裸裸、赤洒洒故赵州曰:“别人为菩提使,老僧使得菩提。”
南泉曰:“别人为十二时使,老僧使得十二时。”
大慧曰:“能号令佛祖,佛祖号令他不得。”
大光王入慈心三昧,一切山河林树、鸟兽人民悉皆向王顶礼。设有毫发未尽,便成对垒。故曰:“一翳在目,空华乱坠。”
《宗教》
古德曰:“宗是佛心,教是佛语;诸佛心口,必不相违。”是故一大藏教,更无别法,唯谈一心。一心之宗,诸佛洞然,悉备于教。则离教之外无别宗,离宗之外无他教。
若曰:“教乃天台、贤首所传,宗系少室、曹溪所授,宗在教外,教在宗外,故曰教外别传,岂得混滥?”审尔,则天台、贤首亲证古圣,乃不明宗耶?少室、曹溪应圣之师,乃不明教耶夫曰“教外别传”者,指教中所诠非文字语言之谓也。若以文字语言为教,非但不明宗,亦不知教矣。得文字所诠,见言外之旨,则宗教两得。
譬之富人,家业宝藏,恐后遗失,特置册籍详载,自后子孙阅册,而家宝了然。若认册为家宝,此“依文解义,三世佛冤”也。若以鱼目为夜光、水晶为碧玉,而不按册籍,此“离经一字,即同魔说”也。
世人为名相所胶,以教为天台、贤首,以宗为少室、曹溪,不知向来看何教?教中谈何法?亦不知达摩传何物?岂南天竺另有一件奇物、中国所无者,特航海来密付二祖乎《无明》
教中有根本无明、微细无明。不知者,谓根本无明历劫生死,犹如盘根错节,极难除破。故闻直指圆顿,弗信,云:“岂无始无明而遽可破耶?”是不详佛旨明示,曰:“不了第一义谛,故号曰无明。”不达一法界相,故心不相应,忽然念起,名为无明。
则知无明者,不了自心、不明见自心之谓也。则无明顿破,有何难哉夫不达根本,即为根本无明。以无明为本,即轮回六道;舍此无明,则无六道可得,故曰“根本无明”。
若一达根本,即根本无明顿破,非实有无明如盘根错节也。如人迷惑,谓东为西,方实不转。迷东为西者,即无明也,迷岂有实哉又如千年暗室,一灯即破,此暗岂谓“我已住千年”而不肯去哉?众生不知自心,即号无明;一念知之,即明矣。岂实有无明挣住、谓“我住历劫”而不肯去者?故不详佛意、不照自心,而谓根本无明极难破者,此正自带枷锁、无明益厚矣。
又执根本无明虽破,而微细无明难断者,谓根本如树根,微细如树枝,枝繁则视根本更难。不知微细流注,念念走作,不能保护,此谓微细无明耳。
盖为根本虽达,而习气难忘,故古人谓见道之后方可守道也。所以古人既悟之后,更无他嘱,但令其保护长养,休教不觉不知微细流注。非根本之外另有枝叶也。
《证》
《圆觉经》云:“一切众生皆证圆觉。”此系如来真语、实语。
夫证者,即现有而实证,非虚妄之法也。如病伤寒,则谓之证舌作何色、眼作何态…种种外现,非若他病之有隐覆也。是故清净法身,众生现证。
佛眼大师曰:“眼见色,岂非证?耳闻声,岂非证?一一绝能所,无处不现证。”若知之者,千了百当;若不知者,乃欲舍此而别求实证。
夹山大师所谓“劳持生死法,唯向佛边求;目前迷正理,拨水觅浮沤”也。今之老宿耆旧,俱不肯直下承当,谓“此道须实修实证”。
夫清净法身,本绝思议,岂容修证?若加毫发,已是白净地上屙屎矣。若顿了知,则本来已证。此即“无修之修、无证之证”,乃所谓“真修实证”耳。
噫!难矣哉!“只为分明极,翻令所得迟。”至哉言乎!
《情与无情共一体》
杞妻哭夫而城崩,孟宗哭竹而冬笋;李广射石而没羽,王祥卧冰而鱼跃,可验法界唯心,原是一体,更无情与非情之异,第众生执久,自成隔碍,非法界有差别也。
盖大地本是当人八识大圆镜智。城非外有,杞妻正哭之际,意识专注,但见其夫而不见有城,则八识随缘而应现矣。若执城为实有,岂有崩哉李广见虎,意识中唯有虎,则八识之体全为虎矣。后见为石,则意识转变,藏识从缘而为石矣,岂复能入哉众生分中,原是一体,但意识自执为二而扰之,是以不验。若杞妻之纯一无杂,李广之精决勇猛,何患无验哉生西方者,亦犹是耳,以意识观想弥陀及胜境,久而不散,即藏识化为净土矣。故《楞严经》中地水火风,非因非缘,皆是如来藏中循业发现也。
或疑此城系众人共有,何杞妻一人而能变众人之境耶?曰:“是不知‘共中不共、共中共’耳。”
夫大圆镜智,如千灯同室,光不可分,即共中共也:各各不妨,是灯即共中不共也。
夫众人同业感报,同见此城,即共中共也;杞妻别业感报,即不共中共矣。如神仙指石为金,本亦是一人所变,别业感报,而令众生同得受用。
诸佛及大菩萨以妙观察智系大圆镜智故,变大地作黄金,搅长河为酥酪,而令众生同得受用。小乘、菩萨与外道神仙,亦能变化,但不知自心识变;小乘则谓以神通定力能变;外道神仙则谓实有外物,我神通能转变之。以此分大小内外,而体则无别也。
知得唯心识变,物我一体,则转识成智而为大乘菩萨;久而勿失,何不可以转变天地、自在纵横也哉。
《因果》
《普贤观经》云:“大乘因者,即是实相;大乘果者,亦是实相。”又曰:“初观实相名因,观竟名果。”
夫因果不外实相,实相不外自心,自心不离当念。而迷执者,乃以过去名因,现在为果;又以现在为因,未来为果。是皆虚妄因果,隔生而不能三世融彻、一念具足,不了实相之体为玄因妙果也。
何则?夫过去为因,因已谢灭,感现在之果,则现在是实,过去是虚。以现在为因,未来为果,则未来未至,以现在为实,则现在是实,未来是虚。
是故现在一念,即是三世因果同时具足也。一念之内,既酬往因,复招后果。以过去言之,则此现在为果矣。以未来言之,则此现在为因矣。故曰:“即因即果,因果交彻。”则无始无量劫因果、未来无量劫因果,总属现在一念。此一念即是无量劫,无量劫即是一念。
故文殊师利曰:“一念普观无量劫,无去无来亦无住;如是了知三世事,超诸方便成十力。”
又曰:“智入三世,而无来往。”既三世同时,因果同体;一念总具,一念谛观。现在一念,了不可得;既现在一念不可得,则三世亦不可得;三世不可得,则因果亦不可得;因果不可得,则知无因果之因果。无因果之因果,是即实相因果也。是知因果乃实相之异名,而实相乃因果之原本。
龙女曰:“深达罪福相,遍照于十方。”
永嘉曰:“了即业障本来空,未了应须偿宿债。”
智者当念达得实相因果之体,以非因非果而因而果,便能超越凌跨、驰骤纵横、迥然独脱,而不为因果之所笼罩。如其不然,总被阎老子绳索穿却鼻孔在。
《国土》
十法界中,依正果报,所居国土,悉由自心,随业所感。
《华严经》中,十信位中诸大菩萨所从来国,名“金色世界”等。夫世界何以称“金色”?盖凡夫创始入道,乍得心开,犹未离于色尘;旷劫以来,执有外色,虚妄受用。今虽乍破,未能顿尽;虽未终尽,然已信得总是自心、实无外色,以自己根境所变幻者为国土,而自己居之,则尽空法界一体平等而为金色世界矣。
何为“金色”?乃表自心无染。白净之色,非世俗所有窒碍之色也。余名虽别,类此可知。
十住位中,诸大菩萨所从来国,名“宝华世界”等。夫世界何以名“华”?既见自心,则全体住中,根境互融、事理开发,无量妙义悉如华开放,则香气馥郁,故又名“妙香”等。余名类此可知,而色法永尽矣。
十行位中,诸大菩萨所从来国,名“幢慧世界”等。夫世界何以称“慧”?盖自心既显,理事开敷,欲兴大愿、发大悲,则唯凭智慧。幢者,高胜义、不倾动义。以此大义,运载悲愿:生死海中,不致沉没,了无倾动。故名“幢慧”也,余名类此可知。
十回向中,诸大菩萨所从来国,名“妙宝世界”等。夫世界何以称“妙宝”?万行纷然,而了无所得;纤尘绝迹,而遍界弥纶;出死入生,而如幻化;广行悲愿,而非有非无。如摩尼珠,不思不为,能随众意而雨宝无尽;如大圆镜,无造无作,天然任运,而写像无穷。故称“妙宝”,余名类此可知。
毗卢遮那以华藏庄严世界海重重无尽、交彻融摄为国土。此皆可以意得。即今我等同业众生,名娑婆世界,以地水火风等为国土,坚湿暖动等,为有喜怒哀乐等情所载也。诸天、外道、神仙等、各以苦乐相间、粗妙不等为国土:鱼龙等以水为国土:虫蚁等以岩穴树隙为国土;地狱三途以刀山剑树等为国土,如是乃至无量无边差别,不可说不可说,苦乐不同,粗妙不等。
一人一国土,各自受用、各不相知,悉从自心所感,则吾辈将来所生国土可知矣。
请问大众,二六时中,心所向、意所缘,趣所从、志所往,新新无间、运运不停,不事觉知而发现者,于十界中属何道耶?心志所在,即成国土;现前所有,视不见、听不闻,有亦同无。而默默发现者,或在娑婆而缘别国,或在禅林而缘廛市,或在廛市而缘净土。回头一省,了了自知,不待问人,而将来受用可以立见。
余每劝人,倘未发明,未得稳当,或习气未净,力量未充,则专持《楞严》、《法华》大乘佛法为国土。日作课程,管教心神渐染、藏识熏成,则现在将来,以大乘法宝为国土,决不生在别国,且得与诸上善人同会一处。智者以为何如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