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三岁孩童能道得,八十老翁行不得

据说,晚年的白居易对佛法生起了很大信心,于是不辞劳苦,到深山老林中去拜访当时名噪一世的鸟窠禅师。可能是这位禅师怕麻烦,不愿意见太多的人,总是居无定所,而且以鸟窠为家,所以找起来挺费劲的。经过多方打听,几经周折,白居易终于找到了住在鸟窠中的鸟窠禅师。于是,白居易向鸟窠禅师请教“佛法大义”——也即佛法主要是教导人们干什么的?或者说一个人怎样做就算是奉行佛法了?鸟窠禅师回答白居易说:“诸恶莫作,众善奉行。”意思是,凡是恶的念头、行为与语言全部断除,凡是善的念头、行为与语言努力地去培养并实践。白居易惊讶地说:“这个道理连三岁小孩也知道啊!”鸟窠禅师慎重其事地回答白居易说:“三岁孩童能道得,八十岁老翁行不得。”意思是说,三岁孩童虽然能在口头上说出这句话,但是八十岁的老翁却未必能做到这句话。

鸟窠禅师的这句话其实非常深刻,一语道破了存在于世人身上,乃至学习佛法过程中的一个巨大误区——那就是“说得到,做不到”。说——只是嘴皮上下动动而已;而做——却要推翻原来内在的错误心理习惯或思维习惯,乃至外在的行为习惯与语言习惯,让自己的心念、行为和语言沿着一个全新的习惯去运作。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!假如这件事很容易,古人就不会发出“江山易改,本性难移”的感慨了,孔子也不会发出“天下国家,可均也;爵禄,可辞也;白刃,可蹈也;中庸不可能也!”的感慨了。让江山改掉姓氏,应该算是一件比较难的事情了;但是改变一个人的心理习惯、行为习惯、语言习惯,比这件事还要困难!从别人手里分一半天下,辞掉高官厚禄,在白刃上行走,这些在世人看来比较艰难的事情,比起培养“中庸”的心态起来,容易多了!

有一次,我们大学同学举行毕业20周年聚会,结果我发现,20年前某人的性格是怎样的,行为与语言习惯是怎样的,20年后基本上都没有什么变化,只是脸庞长大或衰老了一些,身体变得“臃肿”了一点。由此可见,改变一个人的思维习惯、行为习惯与语言习惯有多么的困难!

二、改变性格真的那么难吗?

我们要知道,“难”与“易”只是人们看待事物的一种主观态度,在自然界客观规律的运作中根本不存在“难易”这个东西。换句话说,“难易”只是一种心理感受,这种心理感受在外境上有没有对应的实体存在呢?绝对没有!自然界的一切只是按照其规律运行着,根本不会对一个结果的出现有好恶与难易之心,“无心”地按规律运作,这就是宇宙法则!

例如,苹果从树上脱落的时候总是要落在地上的,人们很少观察到从树上脱落的苹果飞到天上去的,于是人们就会觉得让脱落的苹果飞上天比较困难。但是,如果我们在苹果之上用一个细绳子固定,将这根绳子与一个飞上天的风筝相连,此时恐怕想让苹果不飞上天也是一件“困难”的事情了。

所以,一件事情是否发生,一个结果是否出现,唯一依赖于产生这件事或出现这个结果的条件是否具足。条件完全具备了,不出现这样的结果是不可能的;条件不具备,想出现这样的结果,也是不可能的。因此,事情根本没有“难易”!“难易”只是人们贴在外境上的一个标签。如果产生一个结果的条件全部积聚,这个结果不产生,似乎也变得困难起来了!因此,当我们说一件事困难与容易时,只是意味着这件事发生频率的大小而已。发生频率大的,我们就说容易;发生频率小的,我们就说难!并不是事情本身的产生有什么难易。

同样,人们所说的改变性格是件难事也是如此。在下决心或者没有下决心要改变性格的人中,我们发现改变性格的只是极少数,于是我们就认为这件事比较难;并且认为,人们循着自己的习惯去做事比较容易。

实际的情况是什么呢?改变性格根本不存在难易,只是很少有人知道并按照改变性格之道来奉行。对于大多数人来说,因为改变性格的条件没有完全积聚,所以就出现性格改变不了的结局了。倘若对于一个人,改变性格的所有条件都圆满积聚了,不改变性格也是不可能的事情。

所以,改变性格没有难易,只有改变性格的条件积聚不积聚!积聚,性格立即就会变;不积聚,性格永远也不会变!

三、改变性格需要积聚哪些条件?

什么是性格呢?性格就是一个人面对一类事物之后,内心所起的心念以及后续的行为、语言。如果所起的心念正确,叫做“心正”;如果后续的行为正确,叫做“身修”。不正的心,不修的身,都属于恶的范畴;“正”的心,“修”的身,都属于善的范畴。所以,“诸恶莫作,众善奉行”与“正心,修身”是一个意思。

在《大学》中说:“ 欲修其身者,先正其心;欲正其心者,先诚其意;欲诚其意者,先致其知,致知在格物。”又说:“物格而后知至,知至而后意诚,意诚而后心正,心正而后身修。”也就是说,要做到心正、身修,前提条件就是“意诚”,要做到“意诚”,前提条件就是“物格、知至”。

《大学》中还说:“其本乱而末治者,否矣。其所厚者薄,而其所薄者厚,未之有也。”意思是说,如果“本”乱了“末”却能够很好的情况是不会有的,“本”很厚而“末”却很薄,“本”很薄而“末”却很厚的情况,是根本不会出现的。这里的“本”就是产生一个结果的因或者条件,“末”就是一个结果。

由此可见,如果“心不正、身不修”——也即性格没有改变,则其唯一原因就是“意不诚”,如果“意诚”了,一定会“心正、身修”。

四、什么是“意诚”?

什么叫“意诚”呢?意诚包括两层含义:一、清楚地知道心什么是正,什么是不正;清楚地知道身什么是修,什么是不修;二、具有强烈的改变“身心”的动机与愿望。

“意诚”用佛教的话来说,就是“信愿”。佛教中说,没有信愿不足以导行;相反,有了圆满的信,就会有强烈的愿;有了强烈的愿,就会有不折不扣的行——也即心正、身修。

什么是圆满的信呢?例如,面前放着一个烧红的铁块,此时如果你将手放在上面,手立即就会被烧伤,你对这个事实会深信不疑,这就是圆满的信!有了这个圆满的信,你一定会有这样强烈的愿:千万别让自己的手碰到这个烧红的铁块,于是你就会心正、身修——也即不会生起将手放在铁块上面的想法,也不会产生这样的举动。

又如,面前放着一块面包,你伸手就能拿到,对“伸手就能拿到”这个事实你也深信不疑,这就是圆满的信。假如此时你很饥饿,你就会生起强烈的愿:伸手拿!有了这个强烈愿,拿面包的心念就会生起来,最后拿面包的动作也会产生。

对改变性格这件事来说,例如,面对别人的讥讽,自己有很多态度——发火、怨恨、包容、惭愧、反唇相讥、悲悯等等,对这些态度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,心里清清楚楚,没有半点含混;对哪些态度会导致安乐乃至安乐的大小,对哪些态度会导致痛苦乃至痛苦的程度,都明明白白、清清楚楚、真真切切!比如,对发火、怨恨、反唇相讥等态度的恶果心里清清楚楚,于是就会有强烈的愿:不能发火、怨恨、反唇相讥!对包容、惭愧、悲悯等心态的好处清清楚楚,心里就会产生强烈的愿:我无论如何要包容、惭愧、悲悯!有了这样的愿,发火、怨恨、反唇相讥的恶心就不会产生,包容、惭愧、悲悯的善心就会产生,于是恶行就得到遮止,善行就会随后而生。

所以,面对一个对境,做到“意诚”,包含两个方面的内容:一个是对各种态度所导致的结果有一个圆满的信心,一个是对所希望的结果有强烈的希求心。有了这两个就算是意诚了。圆满的信心与强烈的愿望之间存在因果关系,在信心没有转化为愿望之前,还不能算是意诚。

五、从事例说明什么是意诚

《俞净意公遇灶神记》中所说的俞净意公的事例,就说明了断恶行善需要“意诚”为基本条件。一开始的俞净意,虽然理论上也知道行善断恶,但由于行善断恶的意不诚,因此恶习仍然未改。直到灶神显身后加以劝说,他才深信因果不虚,并且发大誓愿断恶行善。如果我们对灶神帮助俞净意的手段进行分析就可以发现,灶神主要在两个方面改变了俞净意:

一、通过俞净意自身的经历,来说明“善有善报,恶有恶报”的因果规律真实不虚,以此增上了俞净意对因果的信心。

二、劝勉俞净意增上断恶行善的决心。灶神劝俞净意说:“君从今后,凡有贪淫、客气、妄想诸杂念,先具猛力,一切屏除,收拾干干净净,一个念头,只理会善一边去!若有力量能行的善事,不图报,不务名,不论大小难易,实实落落,耐心行去;若力量不能行的,亦要勤勤恳恳,使此善意圆满。第一要忍耐心,第二要永远心,切不可自惰,切不可自欺,久久行之,自有不测效验。”

俞净意在改过的过程面临的也是“信心”与“决心”这两方面的问题。《俞净意公遇灶神记》中说:“因焚香叩谢,即于次日元旦,拜祷天地,誓改前非,实行善事,自别其号曰净意道人,志誓除诸妄也。初行之日,杂念纷乘,非疑则惰,忽忽时日,依旧浮沉。因于家堂所供观音大士前,叩头流血,敬发誓愿,愿善念永纯,善力精进,倘有丝毫自宽,永堕地狱。每日清晨,虔诵大慈大悲尊号一百声,以祈阴相。”

从这一段文字可以看出,俞净意虽然发了断恶行善的誓愿,但是“初行之日,杂念纷乘,非疑则惰,忽忽时日,依旧浮沉”,也就是说,俞净意在真正开始发愿断恶行善的时候,心中出现两种妄念:一类是“疑”念,也即怀疑这样做是否有好处,换句话说,就是因果报应是否真实不虚;一类是“惰”念,也即懒惰,不愿意发大愿,坚定信念去改掉原来的心理习惯。

俞净意怎样解决这两个问题的呢?通过忆念自身经历增上对因果的信心,通过在佛菩萨面前发大愿的方法巩固自己断恶行善的决心。

我们知道,“疑念”是信心的反面,“惰念”是决心与誓愿的反面。从这里就可以清楚地看到,信心与决心是断恶行善的前提条件,如果让信心与决心的反面——“疑念”与“惰念”这两者占据自心,则改过行善永远会落空。

所以,所谓“意诚”就是这样一种心灵状态:彻底断除了对因果的疑念,去掉断恶行善的惰念;内心充满了对因果的信心与断恶行善的决心。当我们的心步入这种状态的时候,正心与修身就是很自然的一个结果了。

六、观察自心

回过头来观察我们的自心,一个善行未落实,一个恶习未改掉,原因何在呢?其实就是“信得不真,愿得不切”,换句话说,就是“非疑则惰”——也就是,不是对因果怀疑,就是懒惰。

“我内心怨恨这个人,说一下这个人的坏话,恐怕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吧!”、“我对这个异性生一点贪心,恐怕问题也不那么严重吧!”“吃肉,问题恐怕也没有那么严重吧!”……,这些念头都是对因果的未知、谬知与怀疑,一句话,就是内心对因果还处在愚昧的状态,还没有生起信心。

内心对别人生起了怨恨,甚至背后说了别人的坏话,对异性生起贪心等等,一点也不惭愧、后悔、对自己感到厌烦,或者,明明知道不对,却还安慰自己,暂时就这样吧!以后再改!这就叫做“懒惰”。

如果我们的心被怀疑与懒惰占据,即使过一百年,性格也不会有丝毫好转。

七、如何使意更诚?

意诚的因是“知至”——也即对因果的道理知道得圆满了。如果对因果知道得不圆满,信心就生不起来,信心生不起来,断恶行善的决心也就生不起来。

所以,要使“意”更“诚”,务必使“知”更“至”;要使“知”更“至”,务必要“物格”——也即不停地观察因果规律,直到内心断除一切疑虑为止。

例如,《十善业道经》中佛陀对娑竭罗龙王说:“龙王!当知菩萨有一法,能断一切诸恶道苦。何等为一?谓于昼夜,常念、思惟、观察善法,令诸善法念念增长,不容亳分不善间杂。是即能令诸恶永断,善法圆满,常得亲近诸佛菩萨及余圣众。”

在这句话中,佛陀教诫的断恶行善之法即是“在白天、黑夜,不停地思维观察善法,也即因果规律,观察善念、善行、善语的结果,观察恶念、恶行、恶语的结果”,这里的“于昼夜,常念、思惟、观察善法”即是“格物”;当我们内心对每一个对境所起的心念——无论是恶的还是善的,对其结果有一个确定无疑的了知,我们对因果的信心就会增上了。有了这个信心,就会自然引导后续的断恶行善的决心。

从佛陀这句话也可以了知,为什么我们至今恶习未改呢?就是没有日日夜夜地思维观察因果,以致知未至;知未至,以致意未诚——也即信未真,愿未切。意未诚,则正心与修身都会落空,甚至根本没有。

我们知道,佛陀是大觉者,不会对众生说半点不真实语的。如果我们当中有人没有日夜不停地观察因果,却能改过行善,这个人一定是佛陀了。因为这段经文中明明说“当知菩萨有一法,能断一切诸恶道苦……”,菩萨尚且要日夜不停地观察因果不虚,更何况是非菩萨呢?

朴穷瓦格西曾说:“我到晚年时,修行的依附就是《贤愚因缘经》。”因为《贤愚因缘经》中所说,都是因果报应的公案。可见,真正懂得修心的人,都是在日夜不停地观察因果不虚的道理。

八、将自心的每一个心念都拿出来晒晒

将自心的每一个心念都拿出来在正知正念的太阳之下晒晒,这一点很重要。晒晒这些心念的因——是利他还是自私;晒晒这些心念的本体——是善还是恶;晒晒这些心念当下的作用——生起之后,是让自己快乐踏实了,还是让自己痛苦不安了;晒晒这些心念的异熟果——这些心念假如是一颗种子,将来发芽、开花、结果之后,会长出什么样的果实出来;更重要的是,要晒晒心灵之上的无欺因果律——每一个起心动念都会在心田中播下业力的种子,种子成熟之后,就会变现成外境。

就这样,不停地晒啊晒啊,总有一天,我们的内心会生起对因果坚不可摧的信心。有了这个信心,断恶行善的勇猛心就会生起!这样,断恶行善就易如反掌了。

九、你想断恶行善?真的还是假的?

很多人都会说,我也知道这样不好,也想改掉,但就是改不掉!最后只好用“江山易改,本性难移”的说法来安慰自己了。

孔子对这样一类人有一个精辟的观察。《论语》中说,有人作了一首诗,诗是这样说的:“唐棣之华,偏其反而,岂不尔思?室是远而。”意思是:唐棣花啊!在风中左右摇摆,一会偏向这边,一会偏向那边。我非常思念我的故乡,但是故乡离我太遥远了。孔子听了之后说:“未之思也,夫何远之有?”意思是说,这个人其实不是真正思念他的故乡,如果真的思念了,怎么会有遥远之感呢?

《论语》中的这段话,实际上是批评那些为自己找借口的人的。实际上情况就是这样的,不是事情困难,而是我们不是真心地想去做,于是就为自己找一些借口,自我欺骗一下。有句格言也说:“如果想做一件事,就会去寻找方法;如果不想做一件事,就会去寻找借口。”同样,不是恶习难改,而是我们不是真的想改;如果真的想改,哪有改不掉的恶习呢?

十、结论

为何恶习难改呢?只为心未勇猛!

为何心未勇猛呢?只为心未真诚!

为何心未真诚呢?只为愿未真切!

为何愿未真切呢?只为信未圆满!

为何信未圆满呢?只为知未究竟!

为何知未究竟呢?只为不观不察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