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一则“人生三十岁”的故事,但贫僧并不相信这样的传说,因为我要把自己活到“人生三百岁”。
“人生三百岁”,你问我哪有可能?彭祖的八百八十岁只是传说,菩提流志活到一百五十六,那好像是人类最高的年龄吧!但贫僧的“三百岁”,不是指年岁的数字,而是指在人间贡献的事业、功业,即使人生岁月只有短暂数十年,也要把它扩展到极致,在精神意义上能到达“三百岁”。
先来说“人生三十岁”这个小故事。
话说有一天,阎罗王在审判人间的孤魂野鬼,善恶因果,他惊堂一拍,喊道:“赵大,你在人间,为人正直,造桥铺路,守道有德,信仰因果,让你到人间继续做人,寿命三十岁。”赵大听了以后,叩头谢恩,站在一旁。
阎罗王又再惊堂一拍:“秦二听着,你过去在世间上,愚昧无明,不明事理,对世间毫无贡献,现在让你返回人间做牛,也是寿命三十岁。”秦二一听,大惊失色,对阎罗王说:“做牛做马,得拉车犁田,最后还要给人一杀,吃我的肉,剥我的皮,太辛苦了,我不要三十年,给我十五年就好了。”阎罗王说:“还有十五年怎么办呢?”做人的赵大立刻跪下,对阎罗王说:“牛的十五年寿命,就给我吧!”阎罗王承认,所以人的寿命从三十岁增加到四十五岁。
阎罗王又再惊堂一拍:“孙三,你过去在人间欺善怕恶,凶恶无比,不明因果,恶性重大,现在让你回到人间做狗,寿命三十岁。”做狗的孙三一听:“阎罗王,做狗只能吃残羹剩菜,每日替人看守门户,还要被人吆喝棒打,太苦了,我也只要十五年就够了!”赵大一跪,说:“阎罗王,狗的十五年寿命也给我吧!”人,于是从四十五岁增加到六十岁了。
阎罗王又再惊堂一拍:“李四,你在人间做人滑头,欺骗说谎,狡猾多诈,鱼肉乡民,让你返回人间做猴子,寿命三十岁。”李四一听大惊:“阎罗王,猴子住在山中,日晒风吹,饥寒交迫,有一餐没一餐,只能以水果裹腹,还要随时害怕猎人的弓箭,每日恐怖为生,我只要十五岁就够了。”赵大又说:“阎罗王,猴子的十五年也给我吧!”就这样,人可以活到七十五岁了。
现在世间上的牛、马、狗、猴子等畜生,寿命大概都是十几岁,它们的生命都给人争取走了。因此,阎罗王给人,只有三十岁,可以说人生所有的美好岁月,只有三十年。三十岁以前,幼年父母养育,少年老师教导,不愁吃穿,要什么有什么;临到二十岁,谈情说爱,四处游玩,人生多么美妙。
但三十岁之后,成家立业、养育儿女,做了家庭儿女的马牛,这本来就是牛马的年岁。四十五岁到六十岁,儿女都长大了,出外创业、谈情说爱,终日在外流连;回到家里,老父老母都让儿女先吃饭,父母就吃他们剩下来的剩饭剩菜;儿女吃过以后扬长而去,在外面吃喝玩乐,到了半夜回来,还要老父老母守门等候他们,这时候就属于狗的生命了。六十岁以后,年老了,老病死生不晓得什么时候到来,就等于猴子每天害怕无常的弓箭射到自己,而这本来就是从猴子得来的寿命。
所以,人生美好的时光只有三十年,三十岁以后,为儿女做马牛,为儿女看家、守夜,六十岁以后,只怕老病死生的无常,你说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吗?这就是一般社会家庭的情况了。
佛经里有一则“四岁老翁”的故事颇能发人深省:
有一位白发苍苍,齿牙脱落的老公公,有人问他:“老先生!你今年高寿?”
老先生回答:“四岁。”
对方一脸狐疑地说:“不要开玩笑了,你须发全白,少说也有七、八十来岁了,怎么会只有四岁呢?”
老先生回答:“唉!说来惭愧,我实际年龄虽然已经八十了,但那只是马齿徒增而已。我过去的人生是在因循苟且中浑浑噩噩地度过,我真正的人生是从四年前修学佛法开始。这四年来,我才懂得去追求人生的真理,我从行善助人、服务大众中,体会到人生的意义与价值,所以觉得自己好像才只活了四岁。”
人生究竟是四岁呢?三十岁呢?七十岁呢?都不是标准。最标准的人生,每个人应该都能创造“人生三百岁”。
我知道,人生数十寒暑,哪里有三百岁的可能?但我尽量珍惜生命,没有假期,没有年节休息,不但善用人生的时间,并且在工作的时候讲究效率。例如,别人建一座寺庙要盖多少年,办一所大学,也要花多少的时日,但是我建设了二、三百所寺院,四、五所大学,另外还有中学、小学、幼儿园和其他事业等,我在这许多的好因好缘之下,感觉自己真的像活了三百岁以上了。
回想过去有一位日本企业家松下幸之助先生,就是主张人生要能活到“三百岁”的创始者。他不但身体力行,模范后学,而且积极为日本政经界培养具有奉献精神的接班人。松下先生的成功,也是从小工、苦难里慢慢发展起来的,被誉为经营之神的他,有一段经典的话,他说:当员工有一百人时,我必须站在员工前面,带头做事,以身教来领导。当员工有一千人时,我必须站在员工中间,指挥协调,分层负责。当员工有一万人时,我只有站在楼顶上,在员工的后面向他们合掌,感谢他们的勤劳。
实在说,人生数十寒暑,其中的劳苦艰辛,与猪马牛羊,又有什么分别呢?因此,为了能度过酸甜苦辣的一生,我们必须超越世间法,超越六道以外的思想,学习圣贤的作为,以智慧、正直、善良、深信因果,尽情发挥生命的潜能,努力在精神事业上过到“三百岁”,甚至能像阿弥陀佛一样,活出无量寿,散发无量光。试问,你希望活出“三十岁”,抑或“三百岁”的人生呢?
话说回来,现在的人,正常究竟能活到多少岁?在联合国人口局的统计中,平均日本人八十四点二岁、澳洲人八十二岁、德国人八十点三岁、美国人七十八点六岁、中国人七十五岁。
记得一九五七年,张群先生在六十八岁生日寿宴上,喊出“人生七十刚开始”,推翻了“人生七十古来稀”的说法。像日本,有一对著名的双胞胎姐妹金婆婆、银婆婆,她们在一○二岁的时候,还到台湾来旅游;住在我们佛光精舍的李逸尘女士,她是晚清大臣李鸿章的孙女,活了一○六岁;在宜兰仁爱之家,有一位长辈许蝉旭活了一一三岁,我去访问的时候,他还唱歌跳舞给我们欣赏。世界上哪里的人寿命最长?据说是新疆。那里有一位人瑞即将一百三十岁,被认证是世界第一长寿的人,而且村庄里超过一百岁的老人还有很多。
过去,统一企业创办人吴修齐居士每年都在佛光山过寿,他七十岁的时候,发了一个愿心,说:“我如果能活到八十岁,就把台南一块土地捐给佛光山。”之后,他在过八十岁寿诞时,真的把台南药专旁的一块农地捐赠给佛光山,他对我说:“希望可以活到九十岁。”
在他说了这一句话后,贫僧深深地为他祝福,希望佛祖加佑善人,满其所愿,还特地做了一首打油诗祝贺他:
“人生六十称甲子,
真正岁月七十才开始,八十还是小弟弟,
九十寿翁多来兮,百岁人杰不稀奇。
神秀一百零二岁;佛图澄大师,还可称做老大哥;
多闻第一的阿难陀,整整活了一百二十岁;
赵州和虚云,共活了二百四十岁;
菩提流志一百五十六。
其实人人都是无量寿,生命马拉松,看谁活得久?”
后来,吴修齐居士在二○○五年,以九十三岁高龄往生,也算是所愿成就了。
佛教认为,寿命有阶段性,一期一期,就像时辰钟一样,从一点走到十二点,再由十二点走到一点,循环不已,会再回来,所谓六道轮回,生命不死。因此也可以说,人人都是无量寿。
实在说,人,何必到了耄耋高龄才在感叹?为什么不及早把握人生,珍惜生命呢?尤其,现在的老年人和年轻人都有代沟,主要因为老年人不愿与时俱进,思想容易落伍。佛教讲的“转法轮”,就是不断滚动向前,所谓滚石不生苔。因此,贫僧经常警惕自己:不要做四岁老翁,而应该立志过“三百岁的人生”。
况且,人类生命的价值,不是活七十岁、八十岁。像颜回只活了三十岁,他的善德贤名不是流传千古吗?僧肇大师也只活了三十一岁,他的一部《肇论》,千百年来不也深深地影响着中国佛教思想吗?曾经响应辛亥革命,发动反对袁世凯洪宪帝制,让国家起死回生的护国大将军蔡松坡,也只活了三十四岁。
其实,佛教倡导年轻化,不仅佛陀在三十一岁就已证悟成道、弘法利生,过去很多开悟的禅师也都非常年轻。例如:六祖惠能大师,他二十六岁就悟道了;玄奘大师到西天取经时,也才二十多岁;还有南海普陀山佛顶寺的开山祖师,就是一位沙弥,留下了“沙弥祖师创丛林”的美谈。因此,中国俗谚说:“有志不在年高,老而不死谓之贼。”
曾经,有个小孩登基做了皇帝,他在龙椅上哭泣,可是大臣却在下面礼拜,喊着:“万岁、万岁、万万岁。”事实上,世间哪里有万年的王朝?人都希望被称“万岁”,但其实“万岁”这个名称,在《战国策》里楚王说:“寡人万岁千秋之后,谁与乐此矣?”所以人死也叫“万岁之后”。
贫僧认为,寿命有所谓年月的寿命、言论的寿命、思想的寿命、事业的寿命、文字的寿命、功德的寿命、道德的寿命。像孔子、孟子、佛陀,就是道德思想的寿命;像颜回、僧肇、玄奘,就是智慧功德的寿命。因此,我们不要只从时间上、色身上去计较长短,更应该从其他方面去思量久暂,能够影响深远,利益群生,才是我们应该重视的寿命。中国古德所说三不朽:立德、立功、立言,不正是无量寿的主张吗?
回想起来,贫僧二十岁离开佛教学院后,就将自己奉献给社会大众,一生都没有过假期,别说是年假、暑假、寒假,甚至星期假日我比别人还要更加忙碌。从早到晚我没有休息,不但在教室、讲堂、体育馆里弘法利生,在走路的时候、在下课的空档,甚至在汽车、火车、高铁、飞机上,我都在办公、阅稿、读书。每一天,我都在分秒必争、精打细算中度过。贫僧曾经自许,如果一天能做五个人的工作,到了八十岁,就有六十年的寿命为人服务,六十乘以五,就是三百岁了。如今贫僧即将九十岁,可以说,七十年来,我孜孜不倦,努力不懈地实现“人生三百岁”的理想,因为三百岁不是等待来的,不是投机取巧来的,是靠自己辛勤创造出来的。
拿写文章来说,别人一天写一、两千字,我从小就训练自己每天能写一、两万字;除了陪客人吃饭,我吃饭通常只要五分钟,最多十分钟,为什么?为了争取时间做事。比方看报纸,有人看一份报纸需要一、两个小时,我可能三、五分钟就看完了。又比方看书,有人一本书看了几个月,我可能一天看完几本书。像最近(二○一五年四月)鉴真图书馆、大觉寺举办“素食博览会”,他们的筹备工作一个月前就开始,常常几十人开会、商量、讨论;若是我,可能只要两、三个人,就能在两、三天内把计划完成。贫僧主张:做事要化繁为简,实在不需要浪费时间。
唐伯虎有一首打油诗,形容人生的短暂,道尽了古往今来许多人心中的遗憾:
“人生七十古稀,我年七十为奇,
前十年幼小,后十年衰老;
中间只有五十年,一半又在夜里过了。
算来只有二十五年在世,受尽多少奔波烦恼。”
看起来,属于我们能运用的人生,实在有限。然而,如果你了解生命的意义,就能从另一个层面展现生命不朽的价值。就像尼拘陀树,即使只有一粒种子,也能够繁衍出无限生机。真正懂得生命的人,是不会受时间限制,不会受空间阻碍的。
贫僧的“人生三百岁”,主要希望勉励人:能够勤劳、爱惜时间,不要敷衍拖延,消磨时光。我觉得韶光易逝,岁月荏苒,“等待”是生命的杀手。即使是扫地、洗碗、抹桌子,你若慢慢做,也是浪费生命。记得以前我扫地、抹桌的时候,由于灰尘天天有,为了清除灰尘,每天花去我不少时间,于是我就盘算如何快速清理桌上的灰尘?因而就想出,只要先用鸡毛掸子拍掉灰尘,等两、三天,集中一次洒水、抹桌、扫地、拖地,那么地上的灰尘也就没有了,不但节省时间,也能达到清洁的效用。
比方看书,我大概不会从第一页开始,通常都从最后一页,为什么呢?因为我先知道结局,就能掌握住主题,也就能顺畅快速的读完它,甚至跳过几页也不要紧。就如同看藏经,可以看得懂的先看,不一定从前面看,也可以从后面看。
记得在栖霞山读书时,给我最强烈的训练,就是六、七年的行堂工作。当时栖霞山有四、五百人,吃饭时,各堂口都是一家家自己拿了去,但我们学院、禅堂、念佛堂一定要过堂,我记得经常都有一百五十人左右。午斋是十二点钟,负责的纠察师不准我们十一点半进去,只容许在四十五分进斋堂摆碗筷,由于只有四个人行堂,这十五分钟就必须讲求速度,否则来不及。我们其中一个人负责打叫香,由于寺院大,要满山到处去打,通知大家吃饭了;另一个人,要挑水、擦桌子、摆碗筷;最后两个人去大寮挑饭、打菜。总之,我们四个人分工合作,非得动作快速不可。像现在本山的行堂,不但提早三、四十分进斋堂,还有几十个人手,大家耗在那里,你看我我看你,实在是浪费生命。
而我通常在大家念〈供养咒〉时,就把我的一份摆好在行堂的位置,〈供养咒〉唱完,饭菜稍微凉了,我就跟大众一起吃饭。往往我吃完了饭,别人才开始推出碗来,所以那时我就起身,一路为大家添饭菜。印象中,有的纠察师不准我们在结斋前收拾碗筷、洗碗打扫;若遇到准许的纠察,我经常性的纪录就是,〈结斋偈〉唱完,我饭也吃了,桌椅也擦了,碗也洗好了,可以跟随队伍一起离开。我争取时间,就是到这种程度。
有一位成功大学的总务长阎路教授,是一位研究自然科学的专家,寿山佛学院就邀请他来上课。他每堂课的教材都是一张表解,从上课钟一响,他就开始在黑板上画图表解,一直到下课钟响,刚好一面黑板写完一个讲题,功力之深,令人叹服。
我于是请教他,何以能此?他告诉我,原本他也不具备大学教授的资格,因为他二十六岁时就做了工矿公司的正工程师,那个时候,教育部的法规认定,正工程师与学校的正教授是同等资历。有一次,大学请他去讲课,他花了好几个小时准备教材,没想到,上台二十分钟就讲完了,他急得满身大汗,不知如何是好,所以觉得应该苦练。
于是他买了一面镜子,依着镜子观察自己的表情、姿态,计算每一分钟讲了多少字,五十分钟的时间又能讲述多少道理,他就这样苦练了两年,终于练成。他的教学就是利用表解分层,一堂课就是一张表解,从开头到最后,以五十分钟为一课,包括:力学、电池学、专科化学等等,内容非常充实,十分获得学生的喜爱,可说是当时的名教授。实在说,这种神乎其技的教法,在于阎教授对时间的精准运用,一个懂得掌握时间的老师,岂能不成功呢?
曾经有一位日本官员,请教泽庵禅师如何处理时间,他说:“我这个官职实在乏味,天天都得接受恭维,而且那些恭维的话千篇一律,我听得实在无聊,简直有度日如年的感觉。请问禅师,我该怎么度过这些时间呢?”
泽庵禅师只送给他两句话:“此日不复,寸阴尺宝。”
的确,懂得运用时间的人,他的时间是心灵的时间,因为能够纵心自由,达古通今;不懂得运用时间的人,他的生命可能浑浑噩噩,渺小而有限。
人生,就是与时间在赛跑。奥林匹克为了让人发挥潜能,所以举办各项跳高、跳远、赛跑的体能竞赛,目的就是要让人更快、更高、更远、更好。举目望去,我们整个世界,就是一个展现生命力的舞台。即使是一茎小草,为了长养生命,它也懂得奋力从石缝里冒出来,接受雨水的洗礼、阳光的照耀;即使是一棵寄生的树藤,为了延续生命,它也努力往墙头攀爬,迎风摇曳。因此我认为,懂得及时努力的人,当下就拥有了“三百岁的人生”。
贫僧八十岁的时候,就已经是三百岁了;现在年近九十,应该超过三百岁的目标了。但是我还是要努力,所谓“做一日和尚,撞一日钟”,勉励自己像阿弥陀佛一样,过一个超越时空的人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