达磨大师《悟性论》:“直指人心,见性成佛,教外别传,不立文字。”教外别传、不立文字、直指人心、见性成佛,就是禅门的十六字心要,非常典型地反映了禅的特质。
1、教外别传
教外别传,意思是在如来言教、传统教派以外的特别的传授。“别传”不是不传,而是“特别的传授”的意思。宋仁宗《修心偈》曰:“初祖安禅在少林,不传经教但传心。后人若悟真如理,密印由来妙理深。”(《嘉泰普灯录》卷十一)可谓深得“教外别传”的精髓。
禅宗传法,最注重的就是机锋,是心心相映。禅的“机锋”,就是具有智慧之眼的禅门大师,通过独特的言语、动作来勘验学人的见地功夫。禅的机锋,犹如上阵交锋,短兵相接,当机不让,犀利无比。“掣电之机,不劳伫思。”一有思索,就立即错过、落败了。
禅门经常用“箭锋相拄”来表示禅机的迅捷激烈。禅师们非常注意训练门徒的论辩功夫。有两座禅院比邻而居,各有一名小沙弥负责采购。其中的一个每天早上到市场买菜时,总会与另一个碰面。
其中的一个问:“你到哪里去?”另一个回答:“脚到哪里,我到哪里。”
这个小沙弥感到难以回答,就向他的师父求教应对之术。师父说:“明天早晨,你遇见他时,如果他再这样答你,你就问:‘如果没有脚,你到哪里去?’这样你必胜无疑。”
次日清晨,两个小沙弥又相见了。前一个问道:“你到哪里去?”另一个回答:“风到哪里,我到哪里。”这句话又难倒了他,他又向师父求教。师父说:“明天你问他:‘假如没有风,你到哪里?’”
第三天早晨,这两个小沙弥又相遇了。前一个问道:“你到哪里去?”另一个回答:“我到市场去!”这下子,第一个小沙弥彻底傻眼了。
禅门在接引学人时,注重机锋棒喝,所谓“棒如雨点,喝似雷奔”。来果禅师说:“欲修用心之法,必求棒喝加持。……要知毒棒之疼,打落千生重障;猛喝之痛,吼开万劫痴迷。故古云:七尺棒头开正眼,一声喝下息狂心。”又:“香板头上出祖师,大喝声内出菩萨。”“禅堂棒喝,其为母也;见性成佛,其为子也。”(《来果禅师语录》)
当头棒喝是禅宗祖师接化弟子的特殊方式。禅宗认为佛法不可思议,开口即错,动念即乖。在接引学人时,师家为了粉碎学人的迷情,或考验其悟境,或用棒打,或大喝一声,以暗示与启悟对方。相传棒的施用始于唐代的德山,喝的施用始于马祖道一,故有“德山棒,临济喝”之称。百丈曾说:“佛法不是小事,老僧昔日参马祖,被马大师一喝,直得三日耳聋眼暗。”(《景德传灯录》卷六)
有理无理三顿棒,是禅的独特的教学法之一。
古时候,有一位刚出家不久的僧人出外参访求学。一天,他来到一座寺院想挂单。他来到客堂,拜见负责客堂的知客法师。知客师问:“谁叫你来的?” 挂单僧回答:“我自己来的。”知客师说:“不经师父允许就擅自出来。”拿起香板就打了过来,问:“到底是谁叫你来的?”挂单僧马上改口说:“师父叫我来的。”知客师说:“师父叫你来你就来,师父不叫你来你就不来参学吗?大丈夫一点主见都没有,再吃我三香板!”
2、不立文字
与教外别传紧相联系的,是不立文字。宋代契嵩《传法正宗论》卷二说:
经云:“修多罗教如标月指,若复见月,了知所标,毕竟非月。”是岂使人执其教迹耶?又经曰:“始从鹿野苑,终至跋提河。中间五十年,未曾说一字。”斯固其教外之谓也。然此极其奥密,虽载于经,亦但说耳。圣人验此,故命以心相传。而禅者所谓教外别传,乃此也。
这段话中上半部分引的是《圆觉经》中的文字。“修多罗”就是华译契经。契是上契诸佛妙理,下契众生根机。这段话的意思是说,佛经如同指示月亮的手指,如果见到了月亮,就要清楚指月的手指的本身,并非月亮。由此告诫学禅的人,不能执着于语言文字。
佛教用“指”比喻语言文字,用“月”喻佛法真谛。《楞严经》卷二:“如人以手,指月示人。彼人因指,当应看月。若复观指以为月体,此人岂唯亡失月轮,亦亡其指。何以故?以所标指为明月故。”运用语言宣说佛法,如同用手指指月亮。手指是语言,月亮是真理。痴迷的人,却把手指当成了月亮的本身,岂非大谬不然。明代瞿汝稷曾搜集了大量禅宗的公案、语录,汇编成巨着《指月录》,至今仍是了解禅风禅法的重要参考书。
《楞伽经》卷四说:“如愚见指月,观指不观月;计着名字者,不见我真实。”愚人只看到指头,而看不到月亮。执着于语言文字的人,怎能看到真理的本身?《大慧语录》卷二十说:“古人云:‘见月休观指,归家罢问程。……归家到了,自然不问途程;见真月了,自然不看指头矣。”
这段话后半部分的内容,在禅宗语录中常有引证。意思是释迦牟尼佛从鹿野苑开始说禅,直到入灭的四十九年间(五十年是约说),虽然一生都在说禅,实际上一个字也没有说过。契嵩特别强调说,禅者所谓“教外别传”的,就是释迦牟尼佛没有在语言文字上说出来的这一部分内容。
“不立文字”是禅在传承、语言方面的显着特色,以致于很多人认为“禅不可说”。于是,一提起禅,首先浮现于我们意识中的,就是禅不可说。但是,当我们翻开禅的历史,就会发现禅师们留下的语录浩如烟海!这说明,禅既不可说,又必须要说。那么如何来说这不可说的禅?这就意味着,禅师们不是通过一般的、概念性的、逻辑性的东西来描绘他的思想,而是通过一则则象征、譬喻来进行呈现。
禅说不立文字,是因为语言使存在发生了混乱,甚至有丧失存在的可能性(海德格尔《荷尔德林与诗的本质》)因此,当我们感动于一幅美丽的图画时,我们就处在物我两忘的意境中。但当我说:“这真是一幅构图优美的图画”时,原来那完整的境界便已经断裂成为“我”和“那幅构图优美的图画”了。
语言文字不但会我们与存在疏离,而且还会引起歧义。有一个禅师写了两句话让弟子们参究,那两句话是:“雨两人行,天不淋一人。”弟子们得到这个题目后,便纷纷议论起来。有的说:“两个人走在雨地里,有一个人不淋雨,那是因为他穿了雨衣。”有的说:“一定是有一个人走在屋檐底下。”有的说:“这两人,是一位母亲,肚子怀了一个孩子。所以只淋到一个人。“大家就这样你一言,我一语,说个没完没了。最后,禅师看时机已到,就对大家揭开谜底:“你们都执着于‘不淋一人’的说法,而且执着得很厉害,争论不休,殊不知越争论,离真相就越远。大家想想看,明明说‘不淋一人’,不就是说两个人都在淋雨吗?”
禅宗注重的是以心传心,批评拘泥于语言文字而不解实义者,是“守株待兔”。禅宗化用成语守株待兔的典故说(《林间录》卷上):
一兔横身当古路,苍鹰才见便生擒。
后来猎犬无灵性,空向枯桩旧处寻。
诗的意思说,意义像一只活泼的兔子,苍鹰(喻有慧根之人)一见即将它活捉生擒。没有灵性之人,就好像那只知守株待兔的猎狗。这种人只知道在字面上兜圈子,殊不知当在这些语句上纠缠不休时,它们所表达的意义早已消失殆尽了。
禅宗认为语言文字有很大的局限性,仅凭语言文字不能圆满地领悟真理,因为真理存在于用语言文字去表达之前。为了避免“口是祸门”的危险,禅师在回答学人时往往说:“叮咛损君德,无言最有功。任从沧海变,终不为君通!”(《古尊宿语录》卷四十)《肇论·涅盘无名论》说:“释迦掩室于摩竭,净名杜口于毗耶。须菩提倡无说以显道,释梵绝听而雨华。斯皆理为神御,故口以之而默,岂曰无辩?辩所不能言也。”
佛陀在摩竭陀国说法,众生不肯奉行,佛陀遂于石室中坐禅三月,不使一切人天入室(《诸佛集要经》上)。净名杜口,即维摩默然。《维摩经》中,三十二位菩萨各自解说什么是不二法门,后来文殊师利问维摩诘什么是不二法门,维摩诘默然无言,文殊师利遂赞叹他真正得不二法门的三昧。可谓“此中有真意,欲辩已忘言。”须菩提有一次在岩室中禅坐,帝释天称赞他善说般若,散花供养。须菩提说:“我并没有讲过什么,怎么说我善说般若?”帝释天说:“尊者无说,我亦无闻。无说无闻,是真般若。”于是天旋地转,花雨飘落得更多。禅不可说,语言文字皆空,故释迦掩室,净名杜口。须菩提岩室坐禅,帝释天雨花赞叹。
老子说“道可道,非常道”。“道”就是指事物的本体,你能用语言表达的就不是“道”了。如果一定要通过语言文字来表现,那就要使用羚羊挂角式的语言。所谓羚羊挂角式的语言,就是禅师在说法时使用的玲珑剔透、不落痕迹的语言:禅师说:“我如果说东道西,你们就会寻言逐句。我如果羚羊挂角,你们还向什么地方摸索?”(《景德传灯录》卷十六)传说羚羊晚上睡觉时,将两只角挂在树上,足不着地,这样一来,纵是嗅觉灵敏的猎狗也找不着它的踪迹了。在禅宗看来,“羚羊挂角”的句子就是“活句”,即超出逻辑思维、意路不通、无意味的语句,而那些能够通过逻辑思维来理解的语句则是“死句”。禅宗主张参活句而不要参死句。参透活句而开悟,才会有真正的受用。
3、直指人心
《圆悟录》卷十四:“达磨西来,不立文字语句,唯直指人心。若论直指,只人人本有,无明壳子里,全体应现,与从上诸圣,不移易一丝毫许。所谓天真自性,本净妙明,含吐十方,独脱根尘。”禅宗初祖达摩来到中土,用的就是“直指人心”的法门。
禅宗主张心性本净、见性成佛,主要依据就是达摩的“理入”学说。达摩的“理入”学说认为,凭借佛经的启示,深信众生都具有共同的真如本性,只是由于被客尘妄想所覆盖,不能显露,所以要通过禅修,舍妄归真,修行心如墙壁坚定不移的观法,扫除一切差别相,就可与真如本性相符。这种学说,是禅宗的理论基础。
六祖慧能继承了这一观点,认为“于自性中,万法皆见;一切法自在性,名为清净法身”。(《坛经》)一切般若智慧,皆从自性而生,不从外入。只要认识了这个自性,“一闻言下大悟,顿见真如本性”,这就是“即身成佛”的“顿悟”思想。
4、见性成佛
见性,就是见到自己原本具有的佛性。黄檗禅师《传心法要》说:“即心是佛,上至诸佛,下至蠢动含灵,皆有佛性,同一心体。所以达摩从西天来,唯传一法。直指一切众生本来是佛,不假修行。但如今识取自心,见自本性,更莫别求。”达磨大师《血脉论》:“若欲见佛,须是见性,性即是佛。若不见性,念佛诵经,持斋持戒,亦无益处。”禅宗认为,见到了人人本具的佛性,当下就与诸佛无异,这就是“见性成佛”。
当我们见到了本心本性,当下就可以获得觉悟。“悟”这个字,从字形上看,就是“吾的心”。“吾”就是“我”,但它不是被妄想遮蔽的那个“我”,而是不受污染的原真的“我”。《庄子》说:“今者吾丧我。”吾丧我,就是把小我提升为大我,把大我升华为无我。也就是说,只要我们认识了这颗心,认识了本心本性,我们的生命,就是一个智慧的生命,觉悟的生命!
——摘自吴言生《参禅开智慧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