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林寺前方丈果一上人(1922-1994)
我与东林寺的缘
一九八五年,我十五岁,随父母去九江市沙河镇的亲戚家参加婚礼。当时的沙河镇很小,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走动的,亲戚就带我们去附近的庐山东林寺游玩。在远公塔那里,我们遇到了一位出家师父,那位师父听出我们的黄梅口音,就来攀谈,原来是家乡人。这位黄梅籍的出家师父极力劝说我父母皈依佛门,我父亲就问他:
“皈依要不要钱呢?”
“不要!皈依要什么钱,就是要,我也给你出了!”
看这个乡亲师父如此热心,父母就随他去见了果一老和尚。老和尚亲切随和,就像是一个慈和的长者,父母没觉得有一点拘束感。受了三皈依,质朴的父亲给老和尚说:“我们乡下人,没有钱,没有条件给佛门做大贡献,心里过意不去。”
老和尚笑着说:“那你有什么呢?”
“我就是会剃头理发。”
“这个好啊,你就初一、十五来寺院给常住师父们剃剃头,这也是护持佛法嘛。”
父亲听了,非常欢喜,从此后,他逢初一、十五就来东林寺给出家师父剃头,坚持了二十多年,至今还未中断。
父母亲常来东林寺,我也就多了个游玩的去处。常常可以见到果一老和尚,老和尚身材高大、身板硬朗,做事认真,见到不好的就说,你不听,他就会大声喝斥。说真的,我当时还是有些怕老和尚的。老和尚很喜欢逗小孩说笑,他的丈室对我们一帮小孩充满了吸引力,一是可以吃到很多好吃的零食,二是可以听老和尚讲故事。
一九八八年,我来东林寺玩,果一和尚见了我,说:“你也好大个人了,这样晃来晃去地玩也不是个事情。”我读书不多,也没有什么一技之长,这个事也是当时父母的一个心事。果一老和尚说:“东林寺现在来来往往的人多,你就来帮忙干点活,就算做个服务员吧,年轻人要做事。不让你白干,发点钱给你,你也算能孝养父母了。”我当时是懵懵懂懂的,就说:“我看看吧。”听我这样说,老和尚一下就笑了,又佯装生气地说:“让你来,你还要看看,一个小伢子,有什么好看的,赶快来!”
从此以后,我与东林寺就结下了不解之缘,每每想到当时的情景,既亲切又温暖,可以说,是果一老和尚改变了我这一生。
勤俭操持 平等待人
我刚来东林寺的时候,寺里只有十多个出家人。那些年的东林寺,正处在一个艰苦的建设时期。我感觉当时的东林寺就像我们农村的生产队,果一老和尚就是这个生产队的队长,天天带大家干活。除了上殿、念佛,大多数的时间,大家都是在出坡干活,开荒种地,盖房砌墙,在东林山上种树,树间还种蔬菜,南瓜、土豆、白菜,菜多得吃不完。老和尚身体好,又很有智慧,会做活路。跟他在一起干活,虽然辛苦,心里却很愉快。
老和尚常常说,自己是苦出身,从小家里就穷,生活非常简朴,尤其提倡节俭、惜福,最见不得人浪费东西。淘米时不允许抛撒一粒米,摘菜多摘去些菜头,老和尚也会说:“叶子黄了,杆子没黄呀,杆子可以留起嘛。那个叶子上不过就是几个虫眼,用开水涮一下,做成咸菜,早餐就着馒头吃。”
当时,东林寺周边县市没有寺院,周边的很多居士和香客都是来东林寺上香拜佛。老和尚慈悲度众、平等对待。有时候远处来的居士赶到东林寺时间已经晚了,老和尚就亲切地问:“怎么这么晚了?还没吃饭吧,想吃面条还是米饭啊?”问完他就自己去大寮做饭,像是招呼远道而来的亲人。居士们来了,都是平等对待,富贵的也不攀缘,贫苦的也不嫌弃。当时的寺院条件差,生活清苦,居士们也不愿给寺院添麻烦,来寺院都是自带米、菜和油,在寺院开伙。有时候,还带来自家地里的农副土特产品,大家分着吃。虽然生活是艰苦了一点,但是那种大家庭一样的生活,却十分地温暖人心。
老和尚在九峰寺的日子
一九六六年,文革开始后,东林寺的僧人被赶出寺院,许多出家人被迫还俗。老和尚当时是被送到南山林场(九峰寺一带)护林。到了林场,老和尚对政府工作人员说:“我在林场干活没问题,我本来就是个干活的出身,但我也有两个条件:第一,我这一身衣服不能换;第二,我的生活方式,还有吃饭的习惯不能变。”由于老和尚在当地一直深孚众望,那些工作人员也没有为难他。就这样,在那个特殊的年代,老和尚维护了一个僧人的最基本底线:独身、素食、穿着僧衣。
当时老和尚带着徒弟常智师住在南山林场九峰寺,他们自己种菜,然后再挑到山下五七二七兵工厂的厂区集市去换回粮、油、布等生活必需品。那条路我体验过一次,空手走个来回都非常不容易,老和尚来回挑担,其劳累程度可想而知。由于老和尚和常智师都坚持穿僧衣,那个年代,市场上哪有僧衣可以买啊,老和尚就自己拿起针线来做,三衣、芒鞋,一针一线全是出自老和尚的手。除了自己的,还要给徒弟做。
虚云大师临终时告诉大众:“即此一领大衣,我是拚命争回的。你各人今日皆为我入室弟子,是知道经过的。你们此后如有把茅盖头,或应住四方,须坚持保守此一领大衣。”果一老和尚作为虚云大师身旁的亲侍弟子,“文革”中在九峰寺的这一段经历,是他对虚云大师这一嘱托的最好答复。
东林寺果公堂
卓识远见 继往开来
虽然文化程度不高,但果一老和尚的博大胸怀、卓识远见确非常人能比。东林寺的复兴、净宗学会及《净土》杂志的创办、大佛的启建,都饱含着老和尚的心血和智慧。
一九七四年,为接待日本代表团,政府着手恢复东林寺,果一老和尚担此重任,再次回到东林寺修复祖庭。在体制建设上,老和尚当即立断,决定恢复十方丛林旧制,开单接众。为了筹集建寺资金,果一老和尚周旋于政府和信众之间,四方募化,先后修复了慧远祖师塔,佛驮跋陀罗尊者塔,斋堂、莲社、三笑堂、藏经楼等;新建了山门、五百罗汉堂,重新开凿莲池,种植莲华。至此初步奠定了东林寺的基本格局。
我小时候来东林寺,当时的主要建筑就是现在的神运殿(当时作大殿用)、三笑堂(当时作僧寮用)与小念佛堂(当时作斋堂用),就连六朝松都是在院墙以外。老和尚募资征地建围墙,一点点地扩大着寺院的地盘、恢复着祖庭格局。
随着东林寺事业的兴盛,老和尚在乡下的亲戚也常来常往,果一老和尚的原则是:“寺院的财产是十方信众的,你们来寺院,吃住都可以,但不能带东西回家。”有一年,老和尚在俗家的哥哥故去,侄子来报丧,并且透露出想让老和尚拿些钱,他好回去办丧事的想法,老和尚郑重地对侄子说:“寺院的钱都是十方来的,你爹爹他怕是受不起啊。有条件就葬体面些,没条件就葬简单些。在我这里是拿不到一分钱的。”此事过去后,便再无亲戚乡亲来提出非分之想了。在果一老和尚的管理下,寺院的一切都是井井有条,十方依附的信众越来越多,修学佛法的气氛也越来越好。
进入九十年代,寺院基础建设已进入尾声,老和尚便开始着手进行道风建设。二度回东林寺之后,老和尚深感感僧材缺乏,首先礼请福建海灯和尚,山西净天法师等到寺中为常住讲经。一九九一年,他向真禅、黄念祖等缁素大德征询意见,发起组织净土宗文化研究学会,学会次年成立,并召开了学术会议,同时出版发行学会会刊《净土》杂志。
然后老和尚开始筹备江西省佛学院,为礼请优秀教师,编定教材,也费了他很多心血,虽经历了种种困难,最终于一九九二年正式招生。接着就是一九九三年的传戒,规模宏大,戒子达千人之多。
一九九四年年初,老和尚在香港参加天坛大佛开光典礼后,发愿启建四十八米阿弥陀佛接引像。当时,他特别由西安聘请佛像美工师,美工师尚在途中,他三月四日突然发病,在171医院检查CT结果是脑溢血,院方劝他入院观察,可当他听说住院费要六百元时,坚决要回去,不肯花这个钱。回到东林寺,病情加重,待再送往医院时,已来不及了,三月六日午后,果一老和尚在弟子念佛声中,安详往生。那年他七十三岁,令人非常惋惜。
故人已去,风节犹存,果一老和尚离开我们也将近二十年了,他他人家的音容笑貌时常回荡在我的脑海中,一直激励着我在道业上不断精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