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芒鞋破钵随缘化”
在传喜法师读书的时候,同学之间经常讨论的问题是:我们长大后应该做什么。传喜法师的回答是:云游天下。
传喜法师是上海人,但上海再大也阻挡不了他的心。彼时,他心中的云游天下还没有出家的意思,身边也没学佛之人,但现在回想起来冥冥中似乎有种东西吸引着他,那便是佛塔。
“只要谁说哪里有佛塔,我心里就痒痒,就想去看。比如上海,我家住西藏路,到龙华塔要换好几趟车。很小一点时我就会查地图,一次次换车去看。这或许是我对佛教最初的印象。后来皈依佛门,初在的就是龙华寺。”
有很多困惑吸引着他思考人生无常。小时候,他在农村看到有人死了,便抬出去,然后所有衣服会在路口烧掉,但不明白的是人到底活着干什么?活着时为了这个家,死了后家里人却不要了,甚至骨灰放在家里都害怕。
苦闷缠绕着他,一直找不到解答的地方。
上世纪80年代中期是全民经商年代,传喜法师在上海电子技校毕业后自己开了一家电器维修部。“典型的个体户,当时也很赚钱,别人拿一二百块工资时,我已是月赚两三千了。钱赚得越多,心灵反而越苦闷。赚钱是为了生活,结果发现生活全部搭进去了。纵使成为世界上最富有的人,也只不过是个金钱的奴隶,活着的意义在哪里呢?”
传喜法师说自己被这样一个大命题纠缠了很长时间,甚至无心工作,后来索性关掉店铺,终日在家枯坐冥思,并试图从书籍中找到真义,便苦读《三字经》和《道德经》,渐渐体会到了“有我”“无我”的状态,也对生命本身有了重新的认知。“儿时远游的梦想这时又浮上心头”。看到红楼梦里的寄生草:哪里寻,烟蓑雨笠任平生,一任俺,芒鞋破钵随缘化。于是,20岁不到就简服便衣,辞家远行。
远行的孤独不可避免,但这正是他喜欢的心境。传喜法师说大年初一登上泰山,在白雪皑皑的碧霞祠旁遇到一位道士,让晚上九点到碧霞祠等他。结果等了一夜只等到一位北京游客,这似乎是一场因缘际会,游客问传喜法师:“你有没有拜过这些的神像?”那时的传喜法师说:“我不拜的,祖先教我们大丈夫昂首挺胸做人,不可以卑躬屈膝,所以不拜。”游客又说:“我以前也不拜,但每次回家总觉得缺了什么。千里万里地去,然后又回了,缺了些什么呢?”
传喜法师一听,是啊,好不容易来一次泰山,什么时候再来也不知道。于是,他对那位北京游客说:“那我也拜吧!”
结果拜了。这一拜就不可收拾,拜了这尊不拜那尊好像不行,观里所有大的、小的,兜一圈过来,最后拜到慈航道人——观世音菩萨。拜过之后,要等的人还没来,他准备回去休息了。走到碧霞祠后面,遇到一个以前佛教大殿的废墟,岩石上刻着:南无阿弥陀佛,南无观世音菩萨,南无大势至菩萨。他一个人站在大殿的地基上,望着满天星斗,默默祈愿:希望找到我的师父!
之后又到崂山,满悬崖地去找山洞。看悬崖里有没有洞,有没有他要找的师父。结果攀着悬崖找来找去,上不着天、下不着地,忽然就想:“如果业障很重没缘分,即使到了仙洞面前也看不到洞;如果有缘就是在平地,也会遇到师父。”
伤感涌上心头,传喜法师在悬崖上痛哭一番。他说这是一种寂寞,也是生命的出离。在杭州“上天竺”寺庙里,他听到出家人上晚课,听到缭绕的佛音,泪水便止不住流了下来。不单是流泪,而是嚎啕大哭。复杂的情绪笼罩心头——生命在出离尘世。
之后,传喜法师开始阅读《楞严经》、《金刚经》和《六祖坛经》等,心灵变得晶莹通透,于是便皈依,便剃度出家。“那些禅门公案一看就懂,那些尘凡琐事也不再放心头,一段宋代茶陵郁禅师的偈语脱口而出:我有明珠一颗,久被尘劳关锁,今日尘尽光生,照破山河万朵……”
做世间事,要有宗教情操
有不少人问传喜法师:你学佛的时候,正是青春大好年华,那些人世间的情欲真的就能够全部放下吗?他笑道:“生命是有层次的,而且需要取舍,领悟了那种大智慧再回去过俗世生活,会受不了的。”
修行之人,自有悲悯之心。在青岛到济南的高速公路上,传喜法师看到那些运送猪、牛、鸡往屠宰场的车辆时,便会为它们合掌念经。他说这些行为“可能解决不了眼前的问题,但心是在向着美好的方向”。
上次来济南时,在大明湖举行放生活动,传喜法师说通过这样的行为,向世人展示一种生活方式,从而引发思考。“在把生命放生的过程中,很多人会想为什么把买来的鱼放到湖里?这是通过潜移默化的行为感染大众,因为生命是有尊严的,要引导心灵往光明处走。”
有很多弟子学佛后人生轨迹发生了变化,传喜法师说“由于自身境界提升了,再看一些事根本就不算什么了。佛是智慧的教育,人圆满了也就是佛了”。
在传喜法师看来,不管是不是信徒,做世间的事要怀有宗教情操。他从佛家的角度关注环保。太湖蓝藻泛滥,他到无锡后用朴素的话语阐述天地人之间的关系。他说有句话叫靠山吃山,靠水吃水。靠的水污染了就不能吃了,这就是惩罚;靠着山破坏山,山也会惩罚。住在山脚下不爱护山,下大雨就会有泥石流惩罚你。“要相信因果报应,遇到事要想是好的因还是不好的因。我们生活本应该简单,奢华了就会有破坏,有破坏社会就没前途。”
我们的面孔为何越来越狰狞?
《齐鲁周刊》:在您看来,山东的佛教现状如何?
传喜法师:这个要来比比看的,山东的佛教跟浙江比的话显得弱一些,整个山东可能寺庙数量还赶不上浙江的一个县。宁波一个区就100多所寺庙,宁波全市有1000所寺院。我在潍坊时了解到,潍坊400万人口只有10几所寺院,浙江三四万人口的一个镇就10几所。
《齐鲁周刊》: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现状?
传喜法师:历史上山东佛教非常兴盛,但山东和河南同属中原,历史上经历了多次改朝换代,每一次都被控制的很厉害,其文化传承也就受到的破坏多。
《齐鲁周刊》:《三字经》、《道德经》这些儒家和道家的经典对您也有一定影响,儒道释这三家不是对立的教派吗?
传喜法师:儒家、道家与佛家是相通的,我前几天去青州看了范公祠,范仲淹所讲的“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”与佛教是相同的。“地狱不空,誓不成佛,众生度尽,方证菩提”,范仲淹的名言便是以佛教精神表现在理学之上。像这样儒释兼通的名人有很多,像王安石、苏轼,他们的出世入世都很好地体现出了世俗情怀与宗教精神。
《齐鲁周刊》:我们知道,近期国家查处了不少腐败大案,这其中隐含的是不是人的贪欲越来越重?
传喜法师:腐败与贪欲有关。不单贪官有贪欲,每个人心中都有贪欲,只不过是你没有处在那个位置上,贪心没有显现出来罢了。当然,贪也不仅表现在位置上,它随处体现,挤公交车时贪一个位子,排队时贪一个插队,生活中我们总是匆忙地去占有一些东西,缺乏大度、退让和微微一笑。
《齐鲁周刊》:现代社会戾气比较重,很多人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,佛法对化解人间戾气有什么作用吗?
传喜法师:我们一到寺院就会觉得清静,寺院不仅是钢筋混凝土、瓦砖石木,还有文化在里面,这种文化的感染对化解戾气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。至于戾气为什么这么重,这与传统文化的没落有直接关系。传统文化越没落,人性当中善的一面就越少。每个人心里都有光明和黑暗,把光明的一面彰显到极致那就是佛。
《齐鲁周刊》:在信仰缺失情形之下,人的面孔是不是越来越狰狞?
传喜法师:不管是公交车、高铁、飞机场,时间稍微耽搁一点就焦躁、失控,许多人似乎习惯了焦急的生活。工作人员职业的微笑也压不住有些人的怒火,就是要拍桌子,甚至砸电脑。真要是英勇好汉,应该去抓小偷啊!但我们看到,很多人在危机时刻并不敢挺身而出,这是非常矛盾的事。有一个词叫六神无主,现在很多人看起来忙忙碌碌,奋斗挣扎,实际上其人生是茫然失措的,佛家所做的就是让这些人“六神有主”。
《齐鲁周刊》:你既然是出家人,何必再去理这些在家人的事?
传喜法师:出家人躲在山里不出来天经地义,为什么我要出来?这是佛教的大乘思想,自利之外还要利益众生。佛、法、僧“三宝”是给社会的最好礼物,他能够解决世俗里的种种精神危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