憨山大师与母亲的故事

憨山大师(一五四六~一六二三)名德清,字澄印,明金陵全椒县(今属安徽)人。父亲姓蔡讳彦高,母亲洪氏。

母亲生平敬奉观音大士。一天梦见观音大士携一童子走进家门,母亲很欢喜地把童子抱了起来,从此以后就怀了孕。

到了明并宗嘉靖二十五年(公元一五四六年)十月十二日的半夜,就诞生了一位白色双层胞衣的胎儿。当剥去胞衣洗濯时,整个室内充溢着异常的香气,这似乎预告中国将行一位巨人出来重振佛教宗风了。

父母为这奇异的婴儿取名为大美。好事多磨,这位婴儿走进人间后并不顺利。

第二年,当大美周岁时,生了一场严重的风疾,病得几乎死去。慈爱的母亲见医药无效,就在观音大士前至诚祈祷,并许下愿说:“观音大士啊,如能使我儿大美重病痊愈,我就让他长大后出家为僧,住持正法,来报答菩萨的大恩!”过了几天,病果然痊愈了。

为了使大美的生活顺利,母亲又把他的名字寄托在村中的长寿寺里,并改乳名大美,称为和尚。

叔父平日对他十分钟爱,一日忽然死去。他从外面进来,见叔父躺在床上,母亲过来对他说:“你叔父睡着了,你可叫他起来。”于是他叫了几声叔父,但不见叔父回答,只听见婶母悲痛地哭叫着:“天哪!你到哪里去了?”

他觉得非常奇怪,便满腹疑团地问母亲:“叔父身体明明在此,又到哪里去了?”母亲回答说:“你叔父已经死了!”他又问:“死了到哪里去了呢?”母亲没有告诉他,但他对“死了到哪里去”的问题,越发怀疑,从此时常思考这一问题。

过了不久,婶母生了一个儿子,母亲带着他去看望。他看见婴儿有这么大,便好奇地问母亲:“这婴儿是从哪儿进人婶母腹中的?”母亲见他问得奇怪,便拍了他一下说“痴子!你是从哪儿进人你娘腹中的呢?”他听后更加不解,人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呢?

从此,“死了到哪里去”与“生命从何而来”的二个疑问,占据了他的幼小心灵,正像许多伟大的科学家一样,在儿童时代已经产生了探索真理的思想火花了。

到了七岁的那一年,母亲送他入社读书。第二年。又转到隔河的学社读书,因来回不便,就住在亲戚家中。母亲只许他每月回家一次,其余时间不准回家。

一日,他回家探望,因为爱恋母亲而不肯过河去读书。母亲愠怒地把他赶到河边,他又不肯登船,母亲一气之下便提起他的发髻,把他抛到河中央去,就头也不回自顾自地离开了。

正在这危急时刻,祖母刚好打这儿经过,看见他在河中挣扎着,赶紧叫人把他救起,并送回家中。母亲见有人把他救起送来,仍然生气地对他们说:“这不才之子,不把他淹死,留着又有何用!”随即又把他打逐出去,没有丝毫的留恋。

少年的大师见母亲对他这样狠心,毫无爱恋之情,心里虽然很痛苦,但从此以后反而能认真学习不再想家了。大师去了后,母亲时常隔着河淌眼泪,祖母怪她太无情,母亲却说:“必须断绝了他的爱恋之情,才能使他认真读书啊!”

一天,他来到寺院读书,听寺中的一位和尚说,念诵《观世音菩萨普门品》,能救世间的一切痛苦和灾难,心里非常高兴,就向和尚请来一本《普门品》,暗暗地攻读起来,没过几天,便能背诵。

母亲经常在观音大士前烧香礼拜,他若在家也总随母亲一起礼拜。一次他对母亲说:“观音菩萨有一卷经。”母亲从未听说过,他即为母亲背诵了一遍,母亲听后非常高兴他说:“你这是从哪儿学来的?你诵经的声音真像寺里的老和尚!”他便把经过情形一一告诉了母亲。

到了十岁的时候,因母亲对课程监督得很严格,他觉得读书既费神又艰苦,便产生了厌烦情绪。一天他问母亲:“读书的目的是为了什么?”

“做官。”母亲答道。

“做怎样大的官呢?”

“从小官开始,一直可能做至宰相。”

“做了宰相又为了什么呢?”

“最后罢?”

他听后叹息说:“可惜一生辛苦,到头来只是罢了,我读它何用?我只想做个不罢的!”

母亲听了愠怒地斥责说:“像你这不才之子,只可做个挂搭僧!”

他听到挂搭僧三字,又好奇地问:“什么叫挂搭僧呀?做它又有什么好处?”母亲向他解释说:“僧是佛的弟子,他们的足迹遍及天下,自由自在,是人天的福田,所以到处都有人供养他们。”

他听说挂搭僧有这般超脱自在,便对母亲说:“将来我也做个挂搭僧,好吗?”“好是好,只恐怕你没有这份福报哩。”

“为什么需要福报呢?”他又觉得不理解。

“世间做状元做大官的经常有,出家做佛祖的哪里常有呢?”母亲解释道。

“我有这份福报,只怕母亲不同意我出家!”他只恐母亲不同意,便赶紧说了一句。

“你若有这份福报,我就同意你出家。”母亲本来笃信佛教,见儿乐于出家,就答应下来。从此以后,少年的大师在心里埋下了出家为僧的种子。

第二年的一天中午,他在家门口偶然看见几位脚僧,肩挑着瓢笠等什物,远远地走来,便跑去问母亲:“他们是什么人呀?”“那些是行脚的挂搭僧。”

他听了暗自高兴,又到门外去看,见行脚僧来到树下,把担物放在树边,然后向他母亲问讯化斋,母亲忙着去烹茶烧饭,对僧众非常恭敬。行脚僧吃过斋饭后,挑起担物,举起一只手向他母亲致谢,母亲见了急忙避开,恭敬地对僧众说:“勿谢!”僧众便径直上路去了。

当行脚僧去远后,他不解地问母亲:“僧众如何如此无礼,吃了斋饭也不说一句感谢的话?”“僧众要是感谢我们,我们就求不到福了。”母亲解释说。

听了母亲的话,他心里暗自想:“这样看来,僧众的确是人间最高尚最伟大的人了!”从这以后,便时刻发心想出家修行,只是苦于没有出家的方便门路罢了。

憨山大师听到金陵的一位和尚说:“金陵报恩寺的住持西林和尚,一生修行,很有道德。”便发心想跟随西林和尚去学佛法。

他就把出家学佛法的事告诉了父亲,但却遭到了父亲的拒绝,只得又去请求母亲,母亲说得很有道理,她说:“养育儿女的目的是期望他获得真正的成就,既然他有这样崇高的志愿,我们做父母的应该让他去!”于是就在十月的一天,把他送到报恩寺去了。

后来大师依西林永宁和尚诵习经教,兼习儒学及古文诗赋。十九岁,往谒栖霞山云谷法会禅师领受禅法。

万历二年(一五七四)大师又离京行脚,游嵩山、洛阳,至山西蒲州会见妙峰大师,和他同上五台山,居北台之龙门,参禅悟道。

大师自从离五台山后,常有拜见父母之心,但恐落世俗知见,所以一直没去。

不久前大师拟为报恩寺请一部大藏经,在十月份到了京都,太后即命人赠给一部。大师奉经到了龙江,这时报恩寺的宝塔连日放光呈瑞。大师到了金陵报恩寺,在迎经的那一天,宝塔的光明好象一座桥一样,呈半圆形向北伸延,迎接藏经的僧人都从光明中走过。直至安置藏经,建立道场,光明仍连日不绝。

这罕见的奇妙光明,吸引了千千万万的人们来瞻仰观礼,面对如此瑞详之相,无不叹为稀有。

大师送经到报恩寺的消息,不胫而走,一直传到他老母亲的耳朵里。老母亲欣喜异常,先派人去问候大师何日到家,大师说:“我这次是为朝廷之事而来,不是为了家庭来的。如果老母亲在相见时,如同过去未离时一样欢喜,那我最多可回家过二夜,否则我就不回去了!”

老母亲见大师这样说,就派人再去说:“现在能再相见,已欢喜的不得了,那里还会悲伤?见一面就可以了,又何况是二夜呢?”

大师在静坐中以神通力回到家里,老母亲一见儿子,因过于激动,竟高兴得昏倒在地。

晚上,大家聚在房间里叙谈,一位族中的长者问:“你乘船来还是乘车来?”老母亲说:“何必问乘船来乘车来!”

长者又问:“哪从何处来呢?”老母亲说:“从空中来!”大师听了惊讶地想:“怪不得老母亲当年能舍我出家啊!”

于是问老母亲:“我出家后,你想念我吗?”老母亲说:“哪能不想念呢!”大师又问:“你怎么排遣这想念之情呢?”

老母亲说:“我起初不知如何是好,后来知你在五台山,就去问师父五台山在什么地方,师父说“在北斗之下,即你令郎盾住之处”。我从此后,每夜朝北斗星的方向礼拜,称念菩萨的名号,渐渐地就不再想念了。假如说你死了,就不再拜了,也不再想念了,今天见到你,是神通变化而来呀!”

第二天,大师随二亲去祭祖墓,又去卜择二亲的葬穴,这时老父亲已八十岁了,大师开玩笑说:“今日活理老子,省得他日再来!”并把铲斫在地上,老母亲见了一把夺过铲说:“老婆婆自埋,又何必烦别人来!”连斫了数十下。

第三天,大师向二亲告别,老母亲欢喜如故,未尝蹩眉,大师知道老母亲并非寻常之人。

憨山大师遭到流放,十一月,大师到了南京,在长江边上老母亲来与大师诀别。大师见老母亲欢喜交谈,音声请亮,胸中没有丝毫的滞碍,于是问:“当您听到儿死生之际,难道就不忧愁吗?”

老母亲说:“死生是由业力而定,我自己的死生尚且不忧,何况是你呢?但人言参差,我对此事又没有决定的见解,所以觉得有些怀疑。”

母子俩就这样坐谈到天亮,在即将诀别时,老母亲嘱咐说:“你应善以大道自爱,不要替我担忧,今天我也与你长别了!”老母亲说完,头也不回地欣然上路去了。

大师望着母亲远去的背影,感慨地想:“天下的父母都能这样,岂不可以顿尽生死之情了吗?”于是下笔写了一首《母子铭》:

母子之情,磁石引铁;

天然妙性,本自圆成。

我见我母,如木出火;

木已被焚,火元无我。

生而不恋,死若不知;

始见我身,是石女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