诸仁者,生死事大,无常迅速,生不知所从来,死不知所从去,是分段生死苦。念念迁流,剎那不住,是变易生死苦。此二种苦,但是生死枝流,未是生死根源。如何是二种生死根源?
不了一真法界,不觉念起,而有无明,妄于平等性中,分能分所,分色分心,分为无为,分漏无漏,分依正,分因果,分善恶,分苦乐,分内外,分大小,乃至种种虚妄分别,便是变易生死根源。
不知一切法因缘无性,妄计我人众生寿者等种种知见,妄起贪瞋痴慢等种种烦恼,便是分段生死根源。此二种根源,总不离现前一念,虚妄无明。而虚妄无明,正眼观来,不在内,不在外,不在中间,不在过去,不在现在,不在未来,非青黄赤白,非长短方圆,非声香味触法,非眼耳鼻舌身意,当下即是真空实相。
但由众生不了,自生迷倒,流转无穷,所以诸佛出现,祖师西来,直指人心,见性成佛,无非破此二种根源。
秖如二祖见初祖云:“我心未安,乞师安心。”初祖云:“将心来与汝安。”二祖良久云:“觅心了不可得。”初祖云:“与汝安心竟。”只此觅心了不可得一语,大须着眼,莫似鹦鹉禅,但能学语。我且问你,既了不可得,又谁为觅心者?
且如现前此身,不出地水火风空识六界。身中坚相是地界,湿相是水界,暖相是火界,动相是风界,骨节毫窍及腑脏疏通处即是空界,见闻觉知分别妄想是心识界。若谓坚相能觅心者,则大地皆能觅心;湿相能觅心者,江河海水皆能觅心;暖相能觅心者,灯灶火乃至劫火,皆能觅心;动相能觅心者,大小风乃至山毗岚,亦能觅心;空界能觅心者,现前虚空亦能觅心;见闻觉知能觅心者,又唤什么作见闻觉知?
眼如葡萄朵,耳如新卷叶,鼻如双垂爪,舌如初偃月,身如腰鼓颡,都是色法,如何能见能闻能嗅能尝能觉?意如暗室见,昏扰扰相,自不明了,如何能知?见闻觉知既不可得,安能觅心?如是地水火风空识六界,皆不能觅心,毕竟谁为能觅心者?
若是个有血性的男子,到者里,分疏不下,体会不来,决要讨个分晓。拶到水穷山尽处,如铜墙铁壁相似,老鼠入牛角,直至没兴路头穷,向有意无意间,忽然打失娘生鼻孔,方知能觅所觅,果然了不可得,方是宗门最初一步。若谓此外别有修行,便是天魔外道。
若谓此后更无修行,便当朝打三千,暮打八百,贬向阿鼻地狱。何以故?如二祖半世弘法,将大法付与三祖后,更复混迹尘寰,滥同乞士,以自调心。
咄,既觅心了不可得,何故又说调心?终非二祖前后自语相违。当知此事,大不容易。沩山祖师云:此宗难得其妙,切须仔细用心。可中顿悟正因,便是出尘阶渐。生生若能不退,佛阶决定可期。
古来宗匠,于此一大事因缘,何等慎重真切。岂似末世秽浊狂禅,才得一知半解,便向人前妄开大口,自诳诳他,坏我祖意,贻祸无穷。当知若从了不可得处安心,则更无一物可贪,即是随顺修行施波罗蜜;更无一尘可染,即是随顺修行戒波罗蜜;更无人我是非可论,即是随顺修行忍波罗蜜;更无懈怠夹杂,即是随顺修行精进波罗蜜;更无散乱妄想,即是随顺修行禅波罗蜜;更无颠倒愚痴,即是随顺修行般若波罗蜜;者个方是应无所住而生其心。除此心性法门外,何处有戒可持?有教可看?有禅可参?
况如来所制大小律仪,皆为断除现在未来有漏,直下安心,本是至圆至顿。如来所说一代时教,皆是破除我法二执,直下安心,亦是至圆至顿。祖师千七百则公案,皆是随机设教,解黏去缚,斩破情关识锁,直下安心,亦是至圆至顿。若不能断有漏法,即不知戒意;不能破我法二执,即不知教意;不能斩破情关识锁,即不知祖师西来意。
既不知戒意、教意、祖意,纵三千威仪,八万细行,性业遮业,悉皆清净,止是人天小果有漏之因。纵三藏十二部,无不淹贯,谈说五时八教权实本迹皆悉明了,止是贫人数他宝,身无半钱分。纵公案烂熟,机锋转语,颂古拈古,上堂普说等,一一来得秖足长慢饰非,欺诳人天,皆所谓“因地不真,果招纡曲”,邪人说正法,正法亦成邪。故圆觉经云:“末世众生,无令求悟,唯益多闻,增长我见,但当精勤降伏烦恼,未得令得,未证令证,此之谓也。”
诸仁者出生死事,大不容易。蕅益道人,二十四岁出家,真为生死大事,真不着一毫意见,真不用一点气魄,真不为一些名利。只因藏身不密,为一二道友所偪,功用未纯,流布太蚤,遂致三十年来,大为虚名所误。直至于今,发白面皱,生死大事,尚未了当,言之可羞,思之可痛。
所以平生誓不敢称证称祖,犯大妄语,誓不敢摄受徒众,登坛传戒。迩来并誓不应丛林请,开大法席,盖诚不肯自欺自误故也。今玄邃吴居士,普为缁素,特请开示超生脱死法门。
蕅益自实未曾超生脱死,如何可开示人。然既同在生死海中,幸于出生死法,颇知真正路头,故不妨与诸仁者平实商量最初一步。
果欲超生脱死,第一不得意见卜度,第二不得气魄承当,第三不得杂名利心。适闽之南,适燕之北,路头一错,愈趋愈远,此实言言血泪,字字痛心。秖恐愁人莫向无愁说,说与无愁总不知耳,诸仁者还知愁么?
佛言:“得人身者如爪上土,失人身者如大地土。”一口气不来,便向驴胎马腹胡钻乱撞,动经千生百劫,得出头来,知是几时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