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从今已后应作厕屋,厕屋不得在东在北,应在南在西开风道。作法者,若作坑、若依高岸、若坑底有水出者,当使净人先起止中,然后比丘行。若临岸上底有流水者应安板,令先堕板上后堕水中。应作两孔三孔,孔广一不舒手、长一肘半。屋中应安隔,使两不相见。边安厕篦,屋下应安衣架。”
看到这段关于厕所当建于何处、如何修建、大小方位的详细说明,眼前是不是浮现出了一位温柔细致还很睿智的大家长形象?其实,此段话出自东晋时译的《摩诃僧祇律》,佛陀住在舍卫城时,因世人讥嫌沙门随处解手,而对建厕所做出的开示,可以算作伽蓝厕所的起源了。
至秽之处,当使净洁
从上文可以看出,至少在东晋,佛门对厕所的称谓还是相当直白的。在佛教传入中国,与中国文化融合过程中,对厕所的称谓,逐渐多且文雅起来。
唐人编著的《赵州和尚语录》中,有:
因上东司召文远,文远应喏。师云:“东司上,不可与你说佛法也。”
宋人编著的《禅苑清规》中,对“大小便利”条目的规定里,称呼寺院厕所为东司。但在同为宋人编著的《释氏要览》中,称寺院厕所为“屏厕”,同时表示“东司”的称谓未见典故:
“说文云屏蔽也。释名曰,厕杂也,杂厕其上也。或曰溷溷浊也。或曰圊圊清也。至秽之处,宜洁清故。今南方释氏呼东司,未见其典。”
不过《释氏要览》对厕所“至秽之处,宜洁清故”的阐释,很好地说明了佛门对厕所的其它几个称谓来源:东净,西净,圊园等,因此处为一必须经常保持洁净之所,故以净为名。当今也有部分寺院的厕所就挂“净房”匾额,比如南普陀寺山门内的公共厕所,所书即为“净房”。
在佛门所有关于厕所的称谓里,雪隐大概是最富诗意与想象力的一个。雪,为净之意;隐,为隐处。雪隐,即有净洁隐处之意。据《武林灵隐寺志》记载,宋代名僧雪窦明觉禅师曾隐居灵隐寺,担任净头之职,而成就道业,故有此称。
……云门宗,字隐之,遂宁人,姓李。参北塔祚公,尽其道法。将造钱塘,值曾学士于淮南,以书荐于珊禅师。显至灵隐寺,浮沈众中。曾奉使归,访师灵隐,无识之者,于净头寮舍物色得之。
在离雪窦禅师生活年代更近的书籍如《明觉祖师语录》《禅林僧宝传》中,此说并未有印证,倒是见于日本编著的《竺仙和尚语录》:
他昔在灵隐做净头。今灵隐净头寮名曰雪隐,即今圆觉净头寮二草字即是。不知何人好事者摸来。他做净头时,将众人用过筹子,虽把水浸渍洗涤,其上有干垽之物不去者,躬以指甲剔洗。又恐不光滑,或少伤你所用处身体,乃于自面上荡试之。如此。
在日本,如今依然有不少寺院的厕所上书“雪隐”,尤其是与中国禅宗渊源颇深的日本茶道,其道场有一个重要组成部分,即“茶庭”,是附属于茶室的庭园,很多设施都是为了净化主、客身心而设,其中之一即为“雪隐”。主人对待雪隐要格外用心打扫,在举办茶事时,客人入席前要先带着修行之心观赏“雪隐”内况,这也是日本茶道中一项很重要的清净身心的修行内容。
雪隐之美,在卑以自牧
古代宗门祖师大德,发心入道,必先亲历种种磨难,在种种最卑贱杂务中磨练自己的品性道心,而人们最厌恶的打扫厕所的工作,恰是祖师大德们磨练自己心性之所在。雪窦明觉禅师隐于灵隐寺净头寮三年,令雪隐之美称流传至今。
管理厕所,在寺院有专门的执事“净头”。《勅修百丈清规》中约定此职不强请,凡供此职皆是发自道心。将交替时,堂司预先出小榜云:“下次净头缺人,如有结缘请留芳名。”愿结缘者收榜告诉堂司,然后堂司禀告住持请充之。
《禅苑清规》云:
“净头者行人之所甚难当,人之所甚恶。可谓无罪不灭,无罪不愈,无福不生。”
在古时担任“净头”之职,需要扫地装香、换筹洗厕、烧汤添水、手巾净桶需要保持干净整洁,有缺漏坏处常须点检添换。《竺仙和尚语录》所记载的明觉禅师甚至亲用指甲去除厕筹上的污物,乃至因恐厕筹不光滑而特在自己面上划拭,实为菩萨行径。而大慧禅师担任“净头”之职,洗筹于宝峰,有终身不养爪甲之誓。
在佛门中,担任“净头”是培植福报的极快法门。祖师大德谦卑服劳于众,终圆成道业,为后世佛弟子敬仰。
其净在人,不在境也
大德僧众俯首谦卑为众洒扫厕所,佛弟子如厕之时更应保持谦卑感恩之心。其实佛陀除了对如何建厕所做了详细开示外,对沙门如何上厕所,也制定了种种戒律。《摩诃僧祇律》中,佛言:
不得临急已然后上厕,应当如觉欲行便往。往时不得默然入,应弹指。若内有人,亦应逆弹指。若大急者,应背蹲先人、应兼容处,不得未至便高举衣来,当随下随褰。不得着僧卧具上厕,不得厕上嚼齿木、覆头覆右肩,应当偏袒。不得在中诵经、禅定、不净观及以睡眠,令妨余人。起时不得高举衣起去,应随下随起。
此外,《释氏要览》中佛陀对洗净也有详细开示:
佛言:汝等比丘应可洗净。《三千威仪经》云:比丘若不洗大小便,得突吉罗罪。亦不得坐僧床座及礼三宝,亦不得受人礼拜。
在《缁门警训》的“登厕规式”中详细说明了上厕所全程的种种规定,其中所记载的“大小便时身口状如木石,不得有声”最为可爱。
翻阅典籍,会发现佛门对上厕所的戒律之详细简直令人叹为观止,而且种种戒律多是因世人对僧团行为、或是僧团中有比丘遇到相应的难题之后,佛陀应机制定,因而诸多细节非常生活化,就算放到今天也是很有指导意义的:
不要急到不行再找厕所,轻关门,勿笑语,不乱贴乱画乱吐,不一直敲门催逼,也体谅下外面的人速度快一些,还有,清理干净,好好洗手……
凡此种种,其实不过是为人的基本文明素养,却是公共厕所容易脏乱差的根源。
寺院的厕所,是潜心修行的法师们时常清洁,是义工发心打扫,才让这世间最易不洁之处,保有一分清净。急匆匆跑进厕所的我们,至少可以用一颗清净体谅的心,把这件人生小事做好,当不负“雪隐”这一诗意的称谓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