佛陀教化世人的方法很多,所以有“御马”的说法。在《杂阿含经》里讲,马夫训练马匹,分刚烈、柔弱以及刚柔并用,如果这三种办法都不好用,这匹马就成了个无用的废物,必须杀掉!佛陀说他教化世人,也是这三种方法,三个方式都不好用的时候,也要把这个无用的废物杀掉!当然,佛说的杀掉,是幽那个马夫一默,意指不要理睬。
事实上,中国人对于调伏人心,自古以来就有极高明的智慧。其中庄子说的训练斗鸡的故事,就暗合了佛陀的深意。当时国王找了一只聪明勇敢的鸡,继续加以训练,试图使它成为鸡中之王。过了十天,国王问,训好了吗?答曰,没有好,因为这只鸡,高昂着脖子,呈现骄傲的气质。又过十天国王再问,答曰,仍然没有好,因为这只鸡,一听见旁边有声音,或者看见眼前有东西,就做出反应。再过十天,仍然答曰,没有好,因为这只鸡呢,眼睛十分锐利,气势还是很盛。
最终,这只最厉害的鸡被训练成了。它什么样子呢?虽然偶尔也叫两声,但动作很小,基本总是处于静止状态。无论是什么声音,什么事物,什么景象,都不能让它有反应,远看上去,就像一只木雕似的。虽然它没有高昂的气势和锐利的眼睛,其他鸡看见它只有落荒而逃的份了。
在大自然生存竞争里,跑得越快,意味着生存几率越高。人类社会尽管已经实现了空前的财富创造,但是生存竞争的心却愈演愈烈,远胜于前。所以,我们所受的主流教育,也是训练你反应越快越好,甚至是越激烈越好。
人心是极复杂的工作系统,能够创造春风朗月,清泉雨露,也能创造利剑刀锋,鸩毒猛药。为求见效迅捷,心往往就会选择极刚猛的手段。有个北京小伙子,本来刚出狱不久,在停车的时候,与一位推着婴儿车的母亲发生争执。他正在醉中,大怒难遏,竟然将婴儿车高高举起,将婴儿摔死在当街。我们或许会觉得是酒精让他失去了意识,其实不对。他恰恰是要故意地摔死这个婴儿,因为他的愤怒,要给予这个母亲最严厉的惩罚,否则怎么能够震慑那些对他不够恭敬、不够顺从的人?而酒精,只是帮助他掩盖了恐惧和克制。
人在修道之后,能够次第培育观心的功夫。对于外境的刺激,他和其他人一样,全都会起反应。但是,当他将这些反应释放出来之前,会进行一个审视、甄别、过滤、增减的过程。他能够判断,有些反应是对的,有些则是错的,有些是真的,有些是假的,有些是善的,有些是恶的。对于对的、真的、善的那一部分,就予放行。因为有了这样一个过程,所以,修道之人,往往会表现的有点慢吞吞的。
做事,是往外境求法。修道,是往内心求法。做事日久,则锋芒日利,心机愈深。修道日久,则锋芒日削,耳目愈拙。内心是池塘,则秋叶尘埃,即可荡起涟。内心如大海,则山崩地裂,不足扬其波。当然,修道甚深并且做事也到如如不动的人也有,其缘难得,虽百年而无一二。
古人对此认识深刻。抱诚守拙,就是这个意思。真诚的心是很容易丢的,所以要紧紧地抱住,免得摔坏了。审慎、质朴、简约的做事风格是不容易坚持的,因此要加以坚持。有些人急于表露自己的聪明锐利,那只是因为他并不聪明锐利。有些人急于表现得高人一等,那只是因为他还低到泥里。所以,古人早就明白,修道之人,往往看起来有点木讷,有点沉闷,有点迟缓,像个木鸡。
一个真正的佛教徒也是这样。我们为什么觉得自己又聪明,又勇敢,一遇到什么不容易的事情,就立即跳起来?为什么我们的眼睛锐利,总是能够洞察一切,谁占了便宜,谁吃了亏,谁多拿了奖金,总是一目了然?为什么我们一听见什么,或者一看见什么,心里顿时就起了巨大的波澜?因为我们是不合格的佛弟子,我们连那只鸡也不如呢。
所以,一个佛教徒确实要有一点呆若木鸡的精神。低头走路,好像看不见别人的过失。闭目养神,好像不注意身边的事物。说话缓慢而温和,似乎没有争辩的力气。这就是木鸡精神,无论什么风吹过,不能在心里留下波动,无论什么赞誉和毁谤,都不能让你产生骄慢和沮丧。这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,但是真正对佛陀生出真切信心的人,就能够领会这一妙处。